这个早晨,预备团死了三个人,王路安脊背上中了一弹,命是保住了,人却从此瘫了。吴银再次醒来后,吃了一碗粥,没事了,他就成了英雄。
拉回来的死骡死牛全部分割掉,连续几天,预备团和防守东西南城墙的民众都有肉吃。牛皮给了王路安家,也奖励吴银一瓷罐煮熟的骡肉块。这瓷罐就放在吴银的铺位头,晚上轮班回来,大家肚子饥了,吴银却嘴在嚼着,蚯蚓总是说:你吃啥哩?吴银说:吃药哩!
保安队却还没有撒回县城,就住在王家村,每日过来攻打一次涡镇,虽然都败了,似乎并不在乎败,就是要让你不安生。预备团当然不敢离开北城门楼,轮换防守,东两南三面城墙上的人继续巡逻。如此过了五天,预备团又死了两人,更多的人疲劳不堪。死了的两个人本要埋到虎山湾去,但虎山湾一时去不了,就埋在一百三十庙后院,宽展师父没有抱怨,倒吹尺八为亡者超度。埋了人,杜鲁成看见旁边一小块地里种着辣椒,就摘了一大筐,想着给预备团每人口袋里装几棵,太困了可以咬一口提提神。从庙里回城门楼,半路上碰着迎面来的冉双全,冉双全竟然是闭着眼睛,拍了一掌,说:你这货走路还能睡呀?冉双全睁了眼,说:路熟,瞌睡了能走。
杜鲁成说:夜里做贼去啦?!冉双全说:前半夜不是警戒着吗?杜鲁成说:谁没警戒,你只是前半夜就乏成这样啦?冉双全打自己脸。杜鲁成说:清醒啦?冉双全说:清醒啦!杜鲁成说:别的城墙上情况咋样?冉双全说:早上我去检查了,还行,我现在再去看看。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冉双全的任务是负责检查东西南三面城墙上民众的防守,他先去了东城墙,后到西城墙,东西城塔上到处堆着石头和木头,饭也是用木桶提来都在城墙上吃,而到了南城墙,那里只有两个人守着,问人呢,回答是大伙不是家里有老就是有小,吃饭就都回家了,如果有情况,一拍钹镲,立马便来了。冉双全让现在就拍钹镲,那人说现在没敌情拍钹镲人来后知道是谎报,那以后敌人真来了,再拍钹镲他们就不相信了。冉双全又让喊人,把人都喊到城墙上来,那人破了嗓子喊。有人就跑来了,而冉双全却下了城墙,往四道巷去。四道巷里过来了三个人,前边的人见了冉双全,说:没拍钹镲么,才吃了一半饭就叫喊了?说着打了个哈欠。前边的人一打哈欠,后边的两人也连着打哈欠,冉双全说:这哈欠还传染哩!自已也打了个哈欠。后边的人说:乏得很,这保安队咋就不快些来啊!冉双全说:你说啥,你盼保安队打进来?!那人说:不是不是,我是怕这样下去把咱整死了。冉双全踢了一脚,自己身子不稳,靠在墙上说:撂开蹄子,快去!等他们一走过巷子转弯后,他吱溜钻进一家院子里。
这是白老汉的院子,老汉以前在县城做过龚记客栈的账房,有一个出嫁的女儿,女婿在外做小买卖时被人抢劫打死,老伴也随后过世,他就和女儿回到镇上。冉双全虽在预备团,一有空爱在镇上胡拉扯,认得的人多,胡吃乱拿,也便认识了那女儿,三来两往的倒相好起来。白老汉见冉双全是预备团的一个排长,又常拿些吃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冉双全进了院子,见女人在厨房洗锅,踵蹑手蹑脚过去,女人已瞧见了偏装着没理会,待两只手从身后过来抓住了双奶,说:城墙上紧天火炮地喊人哩,我得走呀。冉双全说:那是我让喊的,你不去。女人说:爹在上房哩。却听见上房门吱的一声关了,冉双全一只手就到交裆来。女人说:不摸了,我来那个了。冉双全手不动了,说:把嘴给我。女人拐过头两人刚亲了一下,院门口有人喊:白叔白叔!女人应道:我爹冒风了,头晕得在炕上睡着。门外喊:那你快到城墙上去!冉双全离开厨房,出了院子女人听到他在喊:都往城墙上去!守不住镇了,保安队进来就见谁杀谁,血流成河呀!
保安队到底没有攻进镇来,也没有完全撤走,扼守了白河渡口和黑河的十八碌碡桥,而且又在两岸各村纳粮收税,看样子是要长久围困呀。
镇街以前是三六九日逢集市,那是何等的热闹,也正是吃的用的长期依赖了集市,差不多的人家并不存有更多的米面和蔬菜,现在外边的不能进来,里边的不能出去,无卖无买,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谁家的日子也都在精打细算了。每日送到城墙城楼的饭先还炒菜里有肉片,再就是米饭和土豆片,后来几乎连蒸馍也没有了,只是粥,仅保障中午一顿在小米粒里裹些面条,吃米儿面。杜鲁成说:这口里老寡着浑身没劲啊!就动员上人家店肉店都把肉拿出来,而三天后又不见腥了。寻到赵屠户,赵屠户说收购不来猪羊么,杜鲁成说:你肯定有办法,给你十个大洋,你得每天来烤肉,每个兵哪怕只吃一串的。赵屠户也是来烤肉串了,头一天烤出的肉吃着还香,第二天第三天有人就问:这是啥肉?赵屠户说:兔子肉呀!又问:兔子肉这么发酸的?仔细看肉,肉皮上有细细的灰毛,说:该不是老鼠肉吧。赵屠户说:老鼠肉营养比兔肉大。问的人就呕吐。陈来祥说:吃吧吃吧,老鼠肉就老鼠肉,你慢慢嚼,越嚼越香的。旁边人也说:你吃啥不香?
围困了二十天,镇里真的没了吃的,预备团向富户樊家和窦家强行购买了一些粮食,吃肉几乎宰杀了所有的兔子,开始在街巷以流浪的名义见狗逮狗,见猫捉猫。许多人家就把自家的狗和猫用绳拴在家里,或外出时放到地窖里。杨家的猫没有拴,它仍是窝在门楼的瓦槽里,睁大着眼睛,只是再不跟着陆菊人出门,甚至也不肯跳下院里。赵屠户坚持每日来城墙上烤肉。他烤的只有老鼠肉,说:放开吃,老鼠多的是,光我那店里的就吃不完。但这话说过了一天竟然再逮不住了一只老鼠,自己打自己嘴,改烤起了麻雀。
赵屠户开肉店,往常最烦的就是老鼠多,如今却盼着有老鼠捉。这天在屋里睡觉,一睁眼,挂在屋梁上的吊笼沿上站着一只大老鼠,而三只小老鼠正从吊绳往上爬。他说:哈,训练爬绳哩。翻下床拿了棍子就打,四只老鼠就掉到地上,四处乱跑,他关了门窗撵着打,老鼠从门缝往出钻,又钻不出去,回头一齐呜呜,发出怪异的声音。赵屠户以前只知道老鼠发吱吱叫声,没想到竞还能呜呜,以为老鼠在哭,他说:你们跑不出去,跑出去也是被打死!也就把四只老鼠打死了。但奇怪的是,当天晚上,儿乎所有人家的老鼠都在跑,跑在街上,跑在巷道,全从城墙根的水眼里跑出去了。
第二天,赵屠户再没捉住老鼠,连发现都没发现,好多人家都在家里捉,也没捉住过。老魏头说老鼠精明得很,可能是赵屠户撵打时老鼠发出的呜呜声是在临死前给所有老鼠发了信号。说得赵屠户心惊肉跳,收拾了烤肉架子不烤肉了,发誓从此啥肉都不烤了。但总得有肉吃,蚯蚓就每日除了跟井宗秀跑个小脚路外,便拿弹弓在镇上打麻雀。他百发百中,一天能打下四五十只,拿到城墙上,用筷子塞在麻雀的屁股里,在火堆上烤。
麻雀肉吃多了,人脸上就潮红,混身燥热,裤裆里动不动就硬起来,家在镇上的就晚上回去一次,而镇上没家没眷的,便到厕所里自己解决。花生还在帮灶做饭,除了给东城墙上的人送,也有时做了些好饭,给北城楼这边送。这天她是将家里的一些麦面和苞谷面掺和在一起蒸了一筐馒,馍蒸得小,但勉强还能一人一个,刚到北门口,冉双全一看见先从城墙的斜道上跑下来,拿筷子一下子插了三个。花生说:你吃三个,另外两个人就没吃的了。冉双全说:啥?!眼看着花生,花生就不敢吱声了。到了城楼上,那里的兵都来抢,花生看见个个脸上两块红,眼光发绿,赶紧跑下城楼,心想:他们会不会要吃人呀?!
到了五月初,镇上的麻雀都少见了,却有了布谷鸟在叫: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站在城墙上,就能看到白河岸黑河岸的麦田渐渐地都黄起来,大家也着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收获。而就在一个夜里,白河岸突然有了一溜火光,像长龙摆动,人们还疑猜是不是保安队连夜打着火把撩走呀,说:你不撤呀,有能耐就不撤呀?!但那火却越来越大,是连片的红光,浓烟的呛味便飘到镇上来,看样子不是打着火把在撤走,像是在烧那个村子。到了天明,才发现烧的不是村庄是麦田,那都是涡镇人家的麦田。白河岸的麦子被点着烧了,黑河岸的麦田也被点着烧,浓烟罩了整个天空,黑灰像雪一样落在镇上的屋顶上、树上,行人的身上和头上。镇上人心大乱,有人在城块上又哭又骂,哭这一年就两料,麦子烧了,夏粮没了,那喝风屙屁呀?骂阮天保,涡镇咋出了这么个孽种,狼吃的,挨刀的,天呀天呀,咋不炸个雷把他轰了,掉个星星把他砸了?!骂着骂着便又捶胸踩脚,自已的手打自己的脸:这是弄啥哩,保安队来打的是预备团,咱倒是跟着遭殃了?!他们怨恨起井宗秀不该去县城抢枪,不该烧阮家房杀阮家人啊!
井宗秀当然知道了民众的情绪,想着保安队这么围镇着,预备团战斗力不强,枪支弹药又紧张,怎么能消耗得起,人心一散乱,守镇就越发艰难,必须化被动为主动。于是他谋划着两个方案,一是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