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头骡子一被抢,镇上人害怕了,原以为预备团和保安队结了仇,保安队若来打涡镇,也只是报复预备团的,而十二头骡子明明不是预备团的却也被抢了,如果保安队哪一天打进来,那就不是预备团的事了。好多人家便又收拾东西,有洞窟的准备上洞窖,没洞窟的要到别的村寨投亲靠友。他们在上洞窟和投靠亲友前当然要索回骡子的损失费,在向杜鲁成提出后,杜鲁成没有同意,只是说骡子是保安队抢去的,这得和保安队再打一仗,打败了保安队就什么都有了。杜鲁成的答复使他们不满,直接去找陈来祥,陈来祥像贼一样躲着不见,于是也不再去北门口抬石条垒门洞了,都到皮货店来,有拿皮子的,有搬家具的,更多的说:陈掌柜,我们知道你拿不出钱来赔,我们也不强取硬夺,但我们就靠骡子过活的,现在没骡子了,就只能在你店里。他们言辞柔和,脸上笑笑的,陈掌柜吃什么他们吃什么,陈掌柜喝什么他们喝什么。陈掌柜就拉了张骡子皮裹在自己身上,说:我疯呀,我疯呀!
这些情况井宗秀都知道了,总不能让那些人纠缠陈家呀,就准备用预备团的钱去赔偿。但周一山反对,认为都是镇上人,保卫涡镇应该人人都有份的,损失一头骡子算什么,再说如果这次赔偿,那保安队打进来了,毁坏了谁家房谁家的树,伤了人死了人,都来让预备团赔偿吗?周一山说的有道理,杜鲁成就为难了,他原本也不主张赔偿,却又说了眼下镇子里的状况,确实大敌当前得让镇上人心回全了才是。井宗秀在城隍院里来回地走,周一山都吸了三锅子烟了他还在走。杜鲁成说:那我还有些积蓄,我来赔偿算了。周一山说:这是你赔偿的事吗?预备团成立以来死了七个人了你都给赔偿!杜鲁成就不理了周一山,对井宗秀说:你不走了行不行,你走得我心更瞀乱啦!井宗秀是不走了,说:你去把那十二户人都给我找来!杜鲁成说:这涡镇上的人心咋阵烂嘛!起身要去皮货店,井宗秀却说:算了,我自已去。
在皮货店里,陈来祥的娘蒸了一笼红薯,熬了一锅白菜豆腐,那些人每人一手拿两个红薯一手端了烩菜碗,正吃喝着,井宗秀去了。井宗秀见陈掌柜披着骡皮躺在那里,说:你咋没吃?陈掌柜说:我变个骡子让人家牵了去!井宗秀笑着说:你只能变一个骠子呀,让他们轮换骑?就对那伙人说:骡子是保安队抢去的,不是陈来祥杀了卖了,他是预备团的人,你们不寻预备团倒来找陈伯的事?他们说:找杜鲁成了,他不赔么。井宗秀说:预备团里谁大呀?他们说:那我们就找你,你咋办?井宗秀说:咱镇上就这么十多头高脚牲口,赔呀!他们说:好,井宗秀!井宗秀说:我是预备团长!他们说:井团长,你怎么个赔?井宗秀说:预备团没养骡子,也没那么多钱,可阮天保家的房被烧了门楼和前边的四间上房,没烧的还有前院两边各三间厢房,还有后院的四间上房,东西各三间的厢房,还有地么,白河岸二十亩水田,虎山湾十五亩旱地,还有两条船,咱就打乱了分啊。你们去找周一山,他会给你们分得停停当当的。他们就不吃红警也不吃白菜了,说:这是个办法,你到底是团长!
周一山把阮家的地分给了十二户人家,每户两亩,但阮家的船和房子没有分,声明这些充公。当夜就让人拆除了前院的两边厢房,把后院改为团部。而第二天又传出消息,在拆除前边的厢房时,发现了夹墙,里边存放了八百个大洋,就把八百个大洋兑换成零钱,要分给全镇各家各户。晌午,周一山就在老皂角树下分钱,各家各户都来了人队排了十几丈长。
有人拿到了钱,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安记卤肉店掌柜说:钻到钱眼啦!
那人说:这是分给我的?!安掌柜说:打打你的脸,看是不是做梦哩?那人真的打了一下脸,笑着说:镇上咋只有一个阮天保啊?!
分完了钱,杜鲁成问周一山:这八百个大洋是在阮家夹墙里发现的?
周一山说:你还相信阮家有夹墙?杜鲁成说:啊,莫非你分的还是预备团的钱?!周一山说:团长说过要拿这些钱赔骡子么。杜鲁成愣了一下,说:你行,团长让那十二户人家变成蚂蚱和咱拴在一条绳上,你倒是把全镇人都变成咱绳上的蚂蚱了!周一山说:这得跟团长学么,你看过兵书没?杜鲁成说:没看过。周一山说:知道曾国藩吗?杜鲁成说:不知道。周一山说:曾国藩打了败仗,手下人给朝廷写的报告里有愈战愈败,曾国藩改成愈败愈战,这一字之改就……杜鲁成却已经走了,说:不就是多了些鬼点子么,逞什么能?!
但是,镇上的人倒从此安宁了,他们全部主动到北门口抬石条,夯墙土,没有石灰浆,还出主意用大铁锅不停地熬小米汤,把汤灌进石缝里和夯土中,夯土铁板一块,石缝也结实得如焊了一样。倒塌的那段城墙已经垒起了半人高,北门口也修起了门洞,城门不是安在与城壕同一水平线上,而是高出一丈有余,出城门向北有三丈远的城道,城道尽头有一个急转弯向东延伸到城壕,易于防守。当年的门洞里是道木门,现在变成了铁包皮,还是两道,每个门扇上各凿了一个射击孔。
这一日,刚把第二道铁包皮门安装好,天就黑了,施工的人要去吃饭,留下预备团三个人值班放哨,便有两个人背着麻袋到了城门外。哨兵问:干什么的?一个矮胖子回说:我要见井团长!哨兵说:瞧你这要饭的模样,还要见井团长!那人说:我认识杨钟。哨兵说:杨钟成鬼了,你也是鬼?!那人说:和你说不清,你把你们团长叫来!哨兵说:你耍了个大,团长正喝酒哩,没空!那人说:他喝酒,他不想活了就让他喝酒吧。哨兵就躁了,说:你咒井团长?!叭地朝空放了一枪。
井宗秀是在城隍院灶上吃饭,听见枪响,放下碗就和一伙人往北门口跑认得城壕沿上站着的是纸坊沟的陆林。陆林是陆菊人的弟弟,当年他埋葬爹时,陆林帮忙起土堆过坟丘。井宗秀说:你是陆林?陆林说:我不是陆林难道是陆木?井宗秀说:你咋胖得越发没个子了!开了门让陆林和同伙进来,两人咚地把背着的麻袋扔在地上,麻袋还活着,咕涌着动。
井宗秀说:给我送的啥东西?陆林说:你让你的人都走开,我给你说。井宗秀挥手让哨兵避了,陆林还对哨兵说:我是耍得大吧?!然后在井宗秀耳边叽咕了一阵,井宗秀脸色一下子变了。
井宗秀这才知道陆菊人那天从杨钟坟上去了纸坊沟,给陆林交代着把井宗秀爹的坟丘先平了,免得保安队的人来挖。陆林也就在后半夜把坟丘扒平了。今日后晌,陆林要去山上砍柴,正在家门口磨砍刀,抬头看见有两个陌生人在山坡上转悠,心里就有些警惕。不一会儿那两人到了他家门口,打问涡镇井宗秀团长他爹的坟在哪儿?陆林说:你们是哪儿的?那两人说:我们是涡镇的,想给团长爹坟上烧个香。陆林说:是涡镇的呀,我打问个人,陆林在中街开了个豆腐坊,不知生意咋样了?那两人说:生意好,生意好。陆林就明白这是来挖坟扬尸的,却笑着说:哦,哦。
那两人说:井团长能当团长,原来他爹埋在这么好风水的沟里!你领我们去。陆林说:人家不让外人知道么。那两人说:给你一个大洋。陆林说:领个路就给一个大洋?我换上鞋领你们去。他进了屋,突然说:进来一个人,帮我扶一下梯子。一个人就进去,屋里黑乎乎的,陆林拿块砖照头拍了一下,那人就倒了。外边的一个说:啥响声?陆林说:墙头挂的笼子掉下来了。外边的一个也进了门,陆林又是拿砖头照头拍了一下。两个人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陆林就拿绳子捆了,嘴里塞了棉花套子,移到了柴草屋,便去找村里的王存。王存是个光棍,家里穷得要啥没啥,陆林说:你想不想挣钱?王存说:多少钱?陆林说:一个大洋。王存说:是抢人呀?
陌林就说了他抢了两个人,连夜能送到涡镇就给一个大洋。两人等到天黑,用麻袋装了,一人扛了一个来到镇上的。
井宗秀当下解开了麻袋,那两个人还都能出气,取了口中棉花套子,问是哪儿的,说是县保安队的,问在纸坊沟打问井宗秀爹的坟干什么,说是阮天保让来挖的,坟一挖井宗秀就该死了,即便不死也当不久预备团长了。井宗秀说:我就是井宗秀。那两个人爹呀爷呀叫着饶命,说如果放了他们,他们就返回县城杀了阮天保。井宗秀说:阮天保不是要来打涡镇吗,你俩就在这儿挡挡他吧。把棉花套子又塞到嘴里,扎了麻袋口,问哨兵:东北角那儿晚上开工了吧?哨兵说:晚饭吃过了,应该开工了。井宗秀让陆林两人又搁了麻袋跟着他去了城墙东北角,那里果然打着火把施工,巩百林指挥着把那段塌两边的石头砌起了,正往中间填土。井宗秀给巩百林说了句什么,巩百林却从怀里捧出一壶酒,说:你喝喝,我也喝,这一死就是雄鬼,别让它上咱身。井宗秀喝了一口,便自己亲手把一个麻裂丢进去,提第二个麻袋时,麻袋太重,陆林帮着一个抓一头抬起来往进丢,竟脚下一滑,自己也掉进去。爬出来见巩百林还喝酒,夺过来自己也喝了几口,还把酒往身上酒。麻袋丢在了墙体的中间,位置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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