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达的爸爸妈妈拥有一座十分漂亮的房子,楼上有三间卧室,楼下有一间餐厅、一间客厅和一间厨房。她的爸爸是倒卖旧汽车的,看来生意做得很不错。
“木屑,”他会得意地说,“是我成功的重大秘密之一。得到木屑我不用花钱,我免费从锯木厂拿到它。”
“你用它来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他。
“哈!”爸爸说,“你想知道吗?”
“我看不出木屑能帮你卖掉旧汽车,爸爸。”
“那是因为你是个无知的小捣蛋。”爸爸说。他说话从来不客气,不过玛蒂尔达也听习惯了。她还知道他喜欢自吹自擂,她会逗他厚颜无耻地说下去。
“你能不花钱就把东西弄到手,你一定非常聪明,”她说,“我希望我也能做到。”
“你做不到的,”爸爸说,“你太笨了。但是我不妨在这里告诉小迈克尔,因为他将来要跟着我做这行生意。”他不理睬玛蒂尔达,却向他的儿子转过脸去,说:“碰到有些傻瓜把齿轮弄坏了,一个劲儿嚓嚓响,这种车我一向喜欢买。不费多少钱我就能把它弄到手。买来以后,我只要在齿轮箱里放进大量木屑,和机油搅拌起来,车子就又能平平滑滑地跑起来啦。”
“它跑多远才嚓嚓响呢?”玛蒂尔达问他。
“足够买主开相当远的,”爸爸咧开嘴笑着说,“大约一百英里。”
“这可是不老实的,爸爸,”玛蒂尔达最后说,“这是骗人。”
“老实人没有一个发财的,”爸爸说,“顾客就是要让人来骗的。”
沃姆伍德先生个子小,老鼠脸,前面的牙齿从几根老鼠胡子底下拱出来。他爱穿鲜艳的大方格上衣,打的领带不是黄的就是淡绿的。“现在拿里程来说吧,”他说下去,“买旧汽车的人首先想知道的,就是它已经走过多少路了,对吗?”
“对。”儿子说。
“比方我买进了一辆旧垃圾车,里程表上记着它已经走过十五万英里,买进来很便宜。但它走了那么多路,谁会买呢?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像十年前那样可以把里程表拿出来,让数字倒回去。不行了,它们如今都是装死的,没有办法改数字,除非你是一个技术高超的钟表匠什么的。那我怎么办呢?我动我的脑筋,好小子,我就是这么办的。”
“怎么动你的脑筋呢?”小迈克尔着了迷似的问道。他看来遗传了他爸爸那种喜欢做坏事的脾气。
“我坐下来对自己说,我怎么能不拆开里程表而把上面的十五万英里改成只有几万英里呢?如果我把汽车倒开五万英里,这显然可以做到。数字会倒退,对吗?但谁会把一辆老爷车倒开五万英里呢?这样做不行!”
“这当然不行。”小迈克尔说。
“因此我抓我的脑袋,”爸爸说,“我动我的脑筋。如果你天生有我这么好的脑筋,就得动它。忽然之间,答案来了。我告诉你,我这种感觉和发现盘尼西林的聪明人有过的感觉一定一模一样。‘万岁!’我叫道,‘我想出办法来了!’”
“你是怎么办的,爸爸?”儿子问他。
“里程表走字,”沃姆伍德先生说,“是由于有一根钢丝绳连接在一个前轮上,因此我首先切断连接着前轮的钢丝绳,然后我弄来一个高速电钻,把它接到钢丝绳头上。这样,电钻一转,就带动钢丝绳向后转。你听明白了吗?我说的话你跟得上吗?”
“是的,爸爸。”小迈克尔说。
“这电钻是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的,”爸爸说,“因此,我一开电钻,里程表的英里数字也就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用这高速电钻,几分钟我就能让里程表减少几万英里。等到我关上电钻,汽车只走过一万英里,可以出售了。‘它几乎是新的,’我对顾客说,‘走了还不到一万英里。它原先是一位老太太的,她一星期只用一次,开车去买买东西。’”
“你真能用电钻使里程表倒退吗?”小迈克尔问。
“我在告诉你做生意的秘密,”爸爸说,“因此你对谁也不能说。你不想叫我坐牢,对吗?”
“我对谁也不说,”儿子说,“许多汽车你都是这么干的吗,爸爸?”
“每一辆经我手的汽车都这么处理过,”爸爸说,“在它们出售以前,走的里程都减到了一万英里以下。想想吧,这都是我自己发明的。”随后,他得意洋洋地加上一句,“这已经使我赚了不少钱。”
一直在旁边侧耳听着的玛蒂尔达说:“不过爸爸,这甚至比木屑更加不老实,这叫人讨厌。你在欺骗信任你的人。”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做,你就别吃这家里的饭!”爸爸说,“饭是用赚来的钱买的。”
“那是肮脏的钱,”玛蒂尔达说,“我恨它。”两个红晕出现在爸爸的脸颊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他大叫道,“是坎特伯雷的大主教还是什么人,竟敢教训我要老实?你只是一个无知的小废物!”
“一点不错,哈里。”妈妈说。她对玛蒂尔达说:“你这样跟爸爸说话太不要脸了。现在闭上你的臭嘴,让我们大家能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他们在客厅里正坐在电视机前,把晚饭放在膝盖上一边吃一边看。这是顿电视晚饭,用有点软的铝制餐盘装着,一格格分别放着焖肉、煮土豆和豌豆。沃姆伍德太太坐在那里,正大声地吧嗒吧嗒嚼着她嘴里的菜,眼睛盯住屏幕上的美国肥皂电视剧看。她是个大块头,头发染成了淡金黄色,只在头发根上可以看到点刚长出来的鼠褐色头发。她浓妆艳抹,衣服紧紧地包着身体,只可惜体形太胖,浑身的肉好像束住了,以免掉下来。
“妈妈,”玛蒂尔达说,“我到餐厅去吃晚饭,同时可以看看书,你不介意吧?”
爸爸猛地抬起头来。“我介意!”他很凶地说,“吃晚饭要全家在一起,没吃完谁也不能离开桌子!”
“可我们不在桌子旁边,”玛蒂尔达说,“我们从来不坐在桌子旁边。我们总是把食物放在膝盖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请问看电视又有什么不对啦?”爸爸说。他的声音已经一下子变得温柔而危险了。
玛蒂尔达不敢回答他,于是不再说话。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心里在怒火中烧。她知道这样恨爸爸妈妈是不对的,但她觉得很难不恨他们。她读到的那些书给了她一种他们从不知道的人生观。只要他们能读一点狄更斯或者吉卜林的书,他们就会马上发现生活不光是骗人和看电视了。
还有一点,她对于老是被人说成无知和愚蠢感到生气,因为她知道自己既不无知也不愚蠢。她怒火中烧,越烧越旺,越烧越旺。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拿定了一个主意。她决定如果她的爸爸或者妈妈再对她蛮横无理,她就要设法回敬他们。一两个小胜利会帮助她忍受他们白痴一样的行为,并且可以使她不至于发疯。必须记住,她还不到五岁,对于这么小的孩子,要对抗全能的大人而赢分是不容易的。尽管如此,她决定干。那天晚上在电视机前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她的爸爸在她的名单中排在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