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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东新士族

第四章
江东新士族

桓氏又起

北方尚在血污中挣扎,南方已是歌舞升平。

淝水之战后不久,桓冲、谢安相继去世,东晋内外矛盾消解,又回归萎靡安乐。孝武帝司马昌明已逐渐长大,他趁桓氏家族人才相继凋零,控制了上游荆州的人事权,又任命哥哥司马道子为丞相,逐渐树立起一点朝廷权威。

桓温的幼子南郡公桓玄,正是在这一轮短暂的承平环境中长大。桓温死时他仅五岁,淝水之战时十五岁。他自幼肥胖,比同龄人重一倍多。但在臃肿的身躯下面,他有着超人的才智和极度骄傲、敏感的心灵。

叔叔桓冲死后,桓氏声威大减,桓玄只能回归一名普通士族子弟的生活。二十三岁时,他被任命为太子东宫属官,几年后升任义兴郡(今江苏宜兴)太守。对于一名士族子弟,这样的仕途不算坎坷。但桓玄不满,认为朝廷待他太薄。相比父亲桓温当年威震江南的气势,他如今的境遇显得落差太大。义兴山水秀丽,但桓玄无心游赏。他曾遥望震泽(今太湖)长叹:“父为九州霸,儿为五湖长!”

桓玄更不满的是,今上司马昌明本来是靠父亲废黜司马奕、拥立司马昱才得继位的,这样算来,桓氏家族是当今朝廷的大恩人。而如今从朝廷到士族,都认为桓温篡晋未遂,对桓氏后人甚为不齿。一次桓玄入建康晋见丞相司马道子,当时道子已醉,斜睨着堂下的桓玄说:“桓温晚年想做贼,怎么说?”桓玄顿时惊恐伏地,战栗流汗不止。

焦虑不满中,桓玄辞官回到自己的封国——南郡。这种情况当时很少。有勋劳的大臣,朝廷会给予封爵,但封地是象征性的,受封者不能直接统治,只接受其中部分民户交纳的赋税,一般受封者也不会住在封地。但桓玄比较特殊,因为南郡在荆州,荆州是当年桓温大本营,桓氏在这里广有人脉和威信,所以桓温把家安在了南郡。桓玄向朝廷上书,要求表彰先父的功勋,给自己应得的待遇。朝廷没有回音。

397年,晋孝武帝被自己宠爱的妃子用被子闷死。太子司马德宗即位,是为晋安帝。司马德宗智力低下到不会说话,冷热饥饱都不知道,全靠弟弟司马德文照顾生活。朝廷大权都落入皇叔司马道子手中。

此时的荆州刺史,是先朝孝武帝提拔的殷仲堪;徐州刺史是当时帝舅王恭。他们对司马道子当权都很不满。桓玄乘机鼓动殷仲堪,要他和王恭联手对付司马道子,同时他还向司马道子索要广州刺史的职位。司马道子为了分化对手,答应了桓玄的要求。

但桓玄不想去广州,他只是想要刺史的名分。398年,殷仲堪、王恭相约起兵,同时向建康进军,准备除掉司马道子。用人之际,殷仲堪想借重桓玄家族在荆州的影响,拨给他五千名士兵为前锋,顺流直抵建康城下,击败了前来阻拦的朝廷军队。

王恭的军队也从京口开向建康。他倚仗的是北府名将刘牢之,但他又以士族自居,一贯看不起刘牢之,使军人们深为不满。司马道子乘机策反刘牢之,活捉处死了王恭,反正的北府军抵达建康城外,与荆州军交战。殷仲堪、桓玄知道自己不是北府兵的对手,急忙掉头逃回了上游。

司马道子为分化对手,诏命桓玄任江州刺史。殷、桓二人果然开始互相猜忌。399年,桓玄趁荆州水灾之机偷袭殷仲堪。殷仲堪笃信天师道,终日祈祷鬼神,疏于军政,被桓玄轻易击败。至此,桓玄完全控制了上游荆、江二州。当年桓温用了二十年才完成的事业,桓玄在两年间就实现了,此时他年仅三十一岁。

桓玄崛起于荆州时,北方也在发生重大变化:拓跋北魏驱逐了慕容氏后燕,占领北中国东部。

北方变局

自苻坚败后,慕容垂重新立国东方,拓地河南,恢复前燕版图。但他的王朝并不太平。因为另一支更为野蛮的鲜卑——拓跋部——正崛起于代北(今山西北部及内蒙古南部)。

在苻坚时代,拓跋鲜卑也被前秦征服,其首领之孙、尚在幼年的拓跋珪被带到长安,苻坚命人将拓跋珪送到新征服的蜀地,让他在那里学习汉语,待长大后为秦帝国管理拓跋部。苻秦帝国崩溃后,少年拓跋珪潜回故土,在其母系贺兰部的支持下开始扩张。不到十年间,他统一了代北的鲜卑诸部。

拓跋珪初起时,曾向慕容垂的后燕称臣,得到一些援助,双方还互有通婚。但拓跋势力扩张太快,终于引起双方兵戎相见。395年冬,燕军远征拓跋部,惨败于参合陂(在今内蒙古凉城),五万余精锐部队被俘、被处死。年老的慕容垂又亲征代北,但拓跋部已经举族迁徙,逃避到了草原深处。慕容垂路过参合陂,看到被杀的燕军尸骸累累,伤心发病而死,太子慕容宝继位。

拓跋珪随后称帝,建立北魏王朝,向后燕发起全面进攻。魏军先南下攻克晋阳,占领山西地区,随后越过太行山东进,占领常山(今石家庄一带),在河北平原上与燕军展开厮杀。

燕军据守邺、中山二城,与魏军进行了长期战争。和当年灭前燕的前秦不同,拓跋人还太野蛮,不会攻城,也不适应中原的统治方式,无法在短时间内有效占领各地、进行管理。魏军数次围攻邺城,旋即因为粮食短缺罢兵,又分散到各地抢掠。

经过一年苦战,慕容宝看却敌无望,带领宗室逃回辽西,回归到慕容氏进占中原以前的故地。河北被放弃了。

驻守邺城的慕容德此时已年过六旬,也弃城率部下的鲜卑人南逃,渡过了黄河。北魏从此占领华北大部。拓跋人需要学习汉地的一整套行政管理体制,慢慢强化对中原的统治——这个过程长达近百年,所以他们无暇剿灭慕容氏逃奔南北的两个小政权。

慕容德在魏军追击下向东逃避,进入青州(山东半岛)。这里本来是后燕统治区,战乱中进入了半独立状态,刺史段龛接受了东晋的官爵。慕容德击败段龛,建都广固城,据有青州之地,自立为燕帝,史称南燕。此时是公元399年。

慕容德历经前燕、前秦、后燕,终于在六十之年割据一隅,称帝建号。一次,他与群臣饮酒作乐,酒醉时问众人:“以朕的作为,可与以往哪位帝王相比?”

一名叫鞠众的大臣恭维说:“陛下是中兴圣主,堪比夏朝的少康、汉代的刘秀!”

慕容德大喜,下令赐鞠众丝帛千匹。

鞠众急忙惊慌推辞,说赏赐太多,实在不敢当。慕容德笑说:“卿可以取笑朕,朕就不能愚弄你一次吗?”

慕容德老年称帝青州,却没有子嗣立为太子。因为苻坚统一北方时,慕容德全家都迁往关中居住,后来他随慕容垂起兵东方,与关中家人失去了联系。称帝后,他派密使去关中寻访家人,才获悉母亲及诸子孙已在长安围城时被全部处死。慕容德闻讯后恸哭吐血,几乎生命垂危。

所幸后续归来的密使,为他带来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侄子——慕容超。

原来,慕容德有位兄长慕容纳,苻坚朝时定居河西张掖。慕容德随同苻坚南征前,给慕容纳留下一把金刀。到前秦陷入战乱,河西地区对慕容氏成员进行搜捕,慕容纳一家被诛杀,只有其母公孙氏因年老、其妻段氏因怀孕得以缓决。一名狱吏是慕容氏旧部,他带着婆媳二人逃入山中,段氏生下了儿子慕容超。

慕容超十岁时,祖母公孙氏临死前,将金刀交给他,让他伺机到东方寻找叔父慕容德。慕容超母子辗转流离于关西战乱,又被后秦征发入长安。

逐渐成长的慕容超高大英俊,相貌非凡。他得知叔叔慕容垂、慕容德相继在东方立国,担心自己会遭到报复,于是装作疯癫,终日在长安街头乞讨为生。有人向秦帝姚兴建议:授予慕容超官爵,羁縻控制住他,并以此要挟慕容德。姚兴召见慕容超后,看到是个傻子,没有什么提防,长安城中人对这个肮脏愚钝的慕容氏年轻人也没有警觉。

慕容德派出的密使辗转找到了慕容超。他未敢告诉家人,随密使潜回青州,见到慕容德后,呈上金刀,并复述了祖母临终前的话。慕容德抱着侄子痛哭流涕,封他为北海王,在南燕朝廷担任高官,并在自己宫殿旁为侄子营建了宅邸,整天让他陪在自己身边。这个侄子是他眼下唯一的亲人了。

慕容超也善于揣摩叔叔的旨意,将慕容德照顾得很开心。他对南燕臣僚恭敬有礼,倾身下士,在小朝廷中声誉很高。随着慕容德年事渐老,慕容超即将继承这个鲜卑小政权。

天师道

桓玄在上游坐大、慕容德在青州立国时,东晋朝廷都已无暇顾及,因为扬州近畿发生了孙恩的天师道叛乱。

东晋末年,天师道信仰流行。这种宗教以长生不老、成仙为号召,在士族高官和普通百姓间都很盛行,他们在长江下游的扬州,特别是会稽郡(今浙江)一带势力最大。

丞相司马道子感觉到威胁后,对其进行镇压,诛杀了教主孙泰。孙泰的侄子孙恩逃入海中,在舟山群岛积聚力量。看到东晋高层陷入内战,孙恩部众起兵,乘海船开进钱塘江口,进占会稽(今浙江绍兴)。各地信众纷纷起兵响应,攻占郡县,杀死地方官吏,席卷江浙。信徒们一心成仙,他们焚烧掉了家乡的房屋,带着家人向会稽进发。有些妇女带着孩子行动不便,就将孩子投入水中,祷告说:“祝你早登仙堂,我们随后跟你会合!”

扬州是朝廷根本,司马道子非常紧张,急忙调集北府兵力前去讨伐。此时执掌北府的是参加过淝水之战的士族、徐州刺史谢琰,名将刘牢之率部紧急进军,因为会稽近在京畿,军情紧急;另一方面,他从王恭手下倒戈反正之后,只被朝廷授予了北府军队指挥权,徐州刺史职务却另委于谢琰,部队的军饷难以筹措,现在会稽有乱,正是大肆抢掠的好机会。

三十五岁的刘裕此时正在刘牢之军中。

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京口农民,妻子臧爱亲已经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耕田之余,刘裕会贩卖草鞋杂物,然后把钱消耗在酒肉朋友和街头赌场中。然后,他终于等来了“当官”的机会:刘牢之的部下、一名京口军官孙无终聘用了刘裕。对于没什么文化的北来侨民,这是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刘裕终于等来了属于他的战争,虽然有点姗姗来迟——他已经错过了作为军人建功立业的黄金年龄。

十二月,刘牢之军进抵吴郡(今江苏苏州市)。这里已经是天师道的占领区,到处都是渴望升仙的信众建立的据点。刘裕受命带数十名士兵到前方侦察路况。他们在摸索行进中,与数千名天师道信徒猝然相遇。刘裕看来不及撤退,就带部下主动迎击。由于敌军人多,他们被逼到一条沟边,士兵们大都战死,刘裕落入沟中。敌人试图冲到沟底俘虏这名军官。刘裕用长刀仰面猛砍,杀死数人,乘机爬上沟沿,大叫着向敌人冲去。天师道信众没受过战争训练,又老幼妇孺混杂,一时被刘裕的气势所震慑,纷纷四散逃命。

刘牢之之子刘敬宣也随父出征,是军中的骑兵统领。他看到刘裕等人迟迟未归,就带几名骑兵出营寻找,结果看到刘裕一人在上千人中厮杀、追赶。这时晋军增援的骑兵也赶到,展开合围,多数天师道信徒被晋军骑兵杀死。

刘牢之军击败零散的天师道徒众,一路南下渡过钱塘江。孙恩看形势不利,急忙携部众二十余万人东逃,上船撤回舟山群岛。刘牢之部众一路忙于抢掠,未能及时追击。

会稽平定,北府兵返回京口,其他各郡的天师道势力也被清除。朝廷命谢琰兼任会稽太守,留守此地。谢琰自恃在淝水曾击败苻坚,根本看不起天师道军,下属劝他招安孙恩部众,根绝后患,他也不肯采纳。

次年(400年)五月,孙恩大军又乘海潮登陆。谢琰仓促应战,兵败被杀,会稽等郡又被天师道占领。刘牢之的女婿高雅之受命进剿,也被击败。年底,刘牢之再度南征,孙恩此时已乘船到南方的临海郡(今浙江临海市)抢掠,刘牢之军轻易占领会稽。

根据以往经验,天师道军虽惯于乘船流动作战,但都在靠近海岸线行驶,一路抢掠沿海地带。而且钱塘江口南侧城邑富庶,水深便于航行,孙恩两度东进会稽,都是循此路而来。刘牢之判断孙恩还会从此路来攻,亲自带兵驻扎上虞(今浙江上虞市),刘裕则受命带数百人镇守江口南侧的句章城(今浙江宁波市),等待即将到来的敌军。

孙恩获悉会稽失守,果然大举北上。句章城小墙低,刘裕带着数百士兵一次次迎击天师道军的进攻。

【图3:刘裕与孙恩天师道作战示意图】

南方军队骑兵很少,陆战主要是步兵作战。两军相对时,士兵们排列成一行行紧密的队列,在军官口令下向敌阵齐步前进。前排士兵都持盾,为自己和后排战友挡住敌人射来的羽箭,行进时必须保持肩并肩的严整队列。鲜卑《企喻歌》唱:“前行看后行,齐著铁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冱鉾。”“铁裆”是士兵穿的一种简单铠甲,分前后两片,用布条连接在一起。只保护前胸后背。它虽然保护范围有限,但结构简单,造价低廉,且不影响挥刀砍杀等动作。“冱鉾”即铁头盔。队列中的士兵向前后看,都是战友穿着铁铠的前胸后背;向左右看自己所在的横列,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晃动的一列铁盔。

两阵抵近时,前排士兵互相砍杀肉搏,伤亡倒下的士兵由后排战友递补,以保证队列完整。花哨的武功在这里没有用处,因为队列里没有空间供人闪展腾挪、前跳后跃。士气在这个阶段最重要,一旦队列被突破、分割,统帅的命令无法传达给各级军官,士兵也会与自己的军官失去联系,稍有惊慌、怯懦,都会使战阵在瞬间崩溃,士兵推挤开战友疯狂逃窜。

此时刘裕参与的,就是这种最原始的杀戮。他每一次都披甲持刀,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带领士兵们砍杀进敌军的行列,直到敌人在惊恐中溃逃。

他曾多次受伤,甚至数次被刺穿胸腹——天师道军惯常使用一种便于在船舱内携带和作战的短矛。在没有消炎药品的时代,他能够逃脱感染活下来,大概一半靠强壮的体质,一半靠冥冥中的运气。按当时人的传说,则是他当年割芦苇曾砍伤过手,多年不能痊愈,后遇到一位沙门僧,送给他一黄布袋药末,才治好了手创,后来他多次重伤不死,全靠那些未曾用完的药末。

和刘牢之部下的军官们相比,刘裕的特点是不爱钱财。北府军南征会稽,从军官到士兵都将其当成发财良机,一遇机会就抢掠财物甚至人口。刘裕对部下要求严格,士兵们也都不敢违令。

400年底句章城下开始的战斗,一直断断续续打到401年的春天。孙恩见循南岸西进无望,就率舰队北渡钱塘江口,占领北岸的海盐县,希望从这里向内陆进攻。刘牢之获悉,急忙调刘裕北援海盐。

刘裕急忙征用一些船只,紧追孙恩渡海北上。天师道水军楼船巨大且数量众多,刘裕不敢与他们在海上作战,只能避开天师道军的巡逻船悄悄登陆。海盐是汉代旧县,三国以来经常受海水倒灌,一度废弃,城垣多年失修,早已坍塌殆尽。这里驻扎着县令之子鲍嗣之率领的一千名当地民兵,刘裕收编了这支军队,又征发居民挖土夯筑,伐木打桩,在盐碱滩上建起一座临时城垒。

孙恩本以为北渡后已摆脱了刘裕的阻拦,没想到他又出现在自己前方。双方对土墙展开连日争夺。刘裕兵力远低于孙恩,几天苦战之后,感到单纯守城难以久支,就谋求主动进攻。他挑选了数百名敢死军人,都不穿戴甲胄、只执短兵,趁一次孙恩军队来攻城时,忽然开门大叫着向敌军冲去。天师道军被气势震慑,急忙抛掉盔甲兵器逃走,刘裕军趁势追杀,斩获了一名天师道军大将姚盛。

与十倍于己的敌军对垒,刘裕把擅长弄险的赌徒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夜间,他命令所有士兵都隐藏起来,城门大开,装作已经逃走的样子,只在城墙上留数名伤兵。早晨,敌军发现有变,大声向城头伤兵询问刘裕何在。听到“已经撤走”的回答后,敌军信以为真,不加防备进入城中,刘裕军趁机发起突袭,又一次击败天师道军。

孙恩看海盐城久攻不下,又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舰队不再向杭州湾内进军,而是掉头北上,进入长江口,从水路直取都城建康——现在晋军重兵全都集中在浙东,建康守备空虚,正可一战而克。天师道舰队开始弃岸登舟,乘着季风沿海岸线北上。

刘裕看到敌舰队掉头北上,忙拔营出发,带着不足两千人的队伍徒步追赶。

驰援京口

四月,孙恩舰队进抵沪渎入海口。沪渎是一条从太湖东流入海的河道,吴国内史(即吴郡太守)袁山松在此筑垒据守。孙恩去年占领会稽时,袁山松为防范其北上,曾诛杀了本郡数千名天师道信徒。现在孙恩立志为道众报仇,率众登陆攻击沪渎垒。

刘裕的军队进抵沪渎垒下,与天师道军遭遇。他们还不知道天师道军主力都在此,先设伏击退了一支来攻的敌军,但在追击时遭遇天师道军主力,晋军大败,鲍嗣之和他的海盐兵全部战死,刘裕旧部也大半阵亡。在天师道军追杀下,刘裕带残兵仓皇回撤。

逃到当初设伏作战的地点时,刘裕命令士兵们停下来,就地剥取死人的衣服。天师道追兵赶来,看到晋军正在搜掠死人的财物,以为是一支新赶来增援的部队,加之他们刚刚在这里遭受伏击,都心存忌惮,站在远处观望。刘裕趁机大呼士兵们集合,又向天师道军冲去。敌军认定这是新开到战场的生力军,急忙后撤。刘裕部这才有机会撤离战场,收集逃散的士兵,重新组建军队。

孙恩趁战胜之机,于五月攻克沪渎垒,袁山松及麾下四千余人全部战死。这时刘裕又招募了近千人的队伍,在娄县与一支天师道军交战。但孙恩已不注重陆地作战,他要从海上直入长江。

六月一日,孙恩集结了十余万士兵,乘千余艘战船驶入京口城下。此时刘牢之的北府兵主力还驻扎在山阴,京师守备空虚,顿时一片惊恐。京师内外戒严,百官都不得回家,身穿甲胄在朝廷官署待命。司马道子命外地军队火速入援京师。

得知孙恩主力驶向京口,刘裕带着不到千人的队伍一路狂奔,追赶而来。京口有他们的家人老小,一旦落入天师道手中,结局可想而知。此时京口守军已经丧失斗志,在他们看来,刘裕这区区千名疲兵,根本不能抵挡敌军。

孙恩没有直逼建康,他准备先攻陷京口城。

天师道舰队在京口城西江滨的蒜山下靠岸。孙恩带上万士兵登上蒜山,向城内高呼挑战。城中居民都包裹好了家中细软,抱着扁担站在大街上,向战场上遥望——这座兵城的居民不像其他地方百姓那么惊惶,风声一起就四下逃窜,他们更熟悉战争,看战事不利时才会撒腿逃命。

这时,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开出城外,向蒜山冲来。天师道军很惊奇,因为两方兵力对比过于悬殊,他们本以为晋军会坚守城池待援。但当前排的士兵发现冲来的是老对手刘裕时,开始慢慢向后退却。他们没想到刘裕会狂奔五六百里在京口出现。退却演变为一场争相上船逃命的大溃败,上千人被推挤落水,江流中漂满了淹死的尸体。

孙恩也被人潮挤进了长江,他幸运地抓到了一面盾牌,靠它游到了一艘战船上。这一战虽败,但对他的实力影响不大,他命令舰队放弃京口,继续朝建康进发。此时连日西风,孙恩的楼船形体高大,逆风逆水前进缓慢。

司马道子派禁军沿路阻击,都被孙恩军击败,惊慌无措之下,只有天天到钟山上的蒋侯祠烧香祈祷。

十几天后,孙恩舰队出现在建康江面,战舰靠近江岸行驶,朝岸上的居民区发射火箭,试图烧毁建康城。这时却下起大雨,火箭都被浇灭。阴雨持续数日,火攻战术未能奏效。此时刘牢之和豫州刺史司马尚之的援军相继赶到。孙恩感觉战机已失,舰队粮食又快耗尽,于是掉头攻陷了江北的广陵城,晋军三千余人战死。孙恩军抢掠一番后,入海驶向北方的郁洲岛。

郁洲是现在的连云港市,当时还是一个大海岛,尚未与陆地相连。这里是江浙与山东、辽东半岛的海道必经之地,又处在南、北割据政权之间,岛上居民大多从事走私贸易,转运南、北政权禁止交易的各种货物,和海匪势力一直有勾结,是天师道军的重要基地。朝廷派高雅之率军队登陆郁洲,结果兵败被俘。

孙恩撤走后,朝廷论功行赏,刘裕被授予四品建武将军、下邳郡太守。下邳是南迁侨郡,人口稀少,这个职位是象征性的。

不久,刘牢之派刘裕再次进攻郁洲。八月,刘裕率部乘船到达郁洲岛,击败天师道军,救出了高雅之。孙恩乘船南逃,刘裕舰队一路追赶——至此,他才有了自己的战船,不再靠两腿和风帆赛跑。在沪渎、海盐等去年和天师道军血战的旧地,刘裕又一次次击败孙恩。天师道军损失惨重,又逃回舟山群岛。

天师道危机刚刚解除,东晋又陷入新的一轮恐慌:盘踞上游的桓玄正在举兵东下,当年的桓温之难居然再次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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