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退回四十一年。
公元369年初夏,农历四月一日,京口城下的江岸上泊满了战舰。洁白的风帆如云海,遮蔽了滔滔江水。站在探入长江的北固山上,举目西望,上游的天水之间,舰队还在连绵驶来,极望不见尽头。
山下码头,绿柳荫中,口令声喧哗起伏,整装的军人们正在列队登船。有军马不肯走上踏板,焦急地踏动四蹄,仰头长嘶。士兵们拼命拉扯缰绳,鞭打、呵斥着逼它就范。
一批士兵登船完毕,踏板撤下,帆索拉起,在东南风的吹拂下鼓帆渡江,开始他们的北伐之旅。桨声欸乃中,又一批战舰靠岸,士兵继续登船。有人乘军官不注意,向远处目送的亲人挥手告别。
京口,一座伴随南北割据而生的兵城,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出征场面。
但这次,紧张、压抑的气氛弥漫在京口城上,感染着登船的将士、岸上的亲人。
这里的居民,大都是五十多年前徐、兖二州的百姓,为躲避匈奴和羯胡的战乱南迁而来,使小镇迅速变成了一座号称“北府”①的兵城。多年来,他们习惯了由同乡——兖州高平的郗氏家族为刺史,充当他们的保护人。这种南迁的移民被称为“侨人”,伴随他们南迁的那些地名,就是“侨州郡”。
但最近,来自长江上游、雄踞荆州多年的桓温大司马,排挤走了徐州刺史郗愔,控制了京口。准确地说,他已经控制了偏安江南的整个东晋王朝。这次北伐的统帅就是桓温。
舰队北征
一艘大型楼船从中流驶来,缓缓落帆靠近码头,三重楼顶的平台之上,一位统帅凭栏而立。他全身甲胄戎装,身高中等,体形胖大,连鬓的络腮胡须已经花白,身后站着几名素衣长衫的幕僚文士。这位统帅就是东晋大司马桓温,来视察京口军队调动情况。他将倾举国之力,进攻慕容鲜卑建立的前燕。
遥对楼船,岸上送行的人满怀疑虑,窃窃议论:京口子弟的鲜血和性命,会不会成为桓温实现更大野心的垫脚石?
人群中拥挤着一名七岁少年,他身穿白色丧服,怀里抱着一个哭闹的婴孩。这个少年就是刘裕,他出生时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又刚刚病逝。
刘裕祖先是徐州彭城人,曾祖一代为了躲避北方战乱,渡江到京口定居。刘裕出生时,他父亲刘翘正担任本郡功曹。这个由侨人组成的彭城郡就设在京口城内,功曹由郡太守自行任命,不是朝廷正式官员,在东晋时代往往是一种抬高先祖的虚荣身份,刘翘可能只是个普通吏员。刘裕出生在父亲的郡府吏舍里,他的母亲也死在那里,在刘裕穷困的少年时代里,这是他最聊以自豪的出身。
刘翘家境拮据,一人难以抚养幼子,曾想把他抛入长江中。刘裕的姨母不忍心,把他抱来与自己的孩子一起喂奶,他才得以存活下来,也因此获得了小名:寄奴——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刘翘后来续娶夫人萧氏,在萧氏又生了两个儿子后,刘翘病死,刘家境况非常贫困,只靠孀妇萧氏一人辛苦耕作养活三个儿子,少年刘裕也要帮继母照看两个幼弟。
看到人群中的白衣少年,桓温眉头微微耸动一下。大军出征,这不是好兆头。他稍一抬手,卫士将命令高声传递给船尾的舵工。楼船扬帆掉头,汇入了浩荡船队,向江北的广陵驶去。
桓温船队绵延百余里,自广陵北上,经过运河开进淮河,船队小心躲避着水下暗藏的沙洲,在淮河急流中北渡,进入泗水,向西北溯流而上,目标是——黄河。
无数个暗夜里,占星家们留心着银河南段的“天江”星(西方星座序列中之蛇夫座36)。在魏晋的占星学中,天江星代表着通往黄河的水路。如果月亮或者五大行星靠近、侵犯天江,则表示通向黄河的水路断绝。幸好,近十年来,这种天象未曾出现。这预示着北伐航道将畅通无阻。
渡过淮河就是进入了北方。南北连年交战,这里是反复拉锯争夺的战场。平原旷远,居民稀少,城邑荒凉,郊野萧条。只有远方偶然飘散的一缕轻烟,显示野林中藏有几户农居——也许是鲜卑军队发送的警报。
河滨杂树灌木丛生,不时有野禽走兽惊起,微风似乎也蕴藏了胡马毡帐的腥膻气息。对习惯了江南花娇鸟媚、吴侬软语的人们而言,这无异进入一个新奇的蛮族世界。半个世纪后,著名文士谢灵运从建康舟行至此,记录下了他看到的满目荒蛮凄凉:
城坡陁兮淮惊波,平原远兮路交过。
面艽野兮悲桥梓,溯急流兮苦碛沙。
夐千里而无山,缅百谷而有居。
被宿莽以迷径,睹生烟而知墟。
北上日远,泗水两岸的景象更加荒残。
但这里不是蛮乡,不是西班牙殖民者探寻的亚马孙丛林。河边时而能看到废弃的城镇遗址,还有低矮的夯土墙垣和壕沟。那是当年胡马南来时,乡人为聚众自保而修筑的垒寨。它提醒舟舰上的来客:这里曾经是人烟阜盛的田园沃野,是南渡衣冠们梦魂萦绕的中原,是侨人们的故乡所在、祖茔所居。
晋军压境,淮北、河南震动。鲜卑人委任的地方势力纷纷倒向晋军。由于饱受流寇乱兵骚扰,这些地区的残存民众都结成村寨而居,服从任何能控制本地的强大势力,接受他们的封号、交纳贡赋,又随着南北实力对比的变化及时转变立场。
楼船上,桓温和僚属们极目远眺。西天尽头,云树苍茫。中原沦陷、晋朝偏安已经五十余年,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当年西晋王朝灭吴以后,天下一统,皇室和士族都沉浸在安逸享乐中。士族门阀占据高官显位,终日谈玄论文,故作潇洒,不问政事;宗室诸王争权夺利,内战不断,中原涂炭。匈奴人、羯人乘机起兵,北中国沦为异域。
北方沦陷时,桓温随父亲桓彝南渡避难,那时他尚不满十岁,如同京口那名丧服少年。他身边的幕僚们则大都是在江南长大的一代。北方对于他们,除了“郡望”的一点关系外,几乎已经没有意义。
桓温慨然长叹:“神州沦陷,社稷丘墟,当年的王衍一干人罪责难逃!”
王衍,西晋末年重臣,出自名门琅琊王氏,他当政时终日谈玄论道,醉生梦死,不问政事,最后带领禁军主力全军覆没,他被羯胡军阀石勒俘获处死。东晋偏安之初,掌握朝政的王导、王敦兄弟也出自这个家族。
僚属袁宏表示异议:“国运兴废,自有天道,未必是当政大臣的过失!”
桓温被下属顶撞,很有些不高兴。但他不是鲁莽的武夫,他的不快也要用符合士族品味的委婉方式表达:“三国时候,荆州刺史刘表养了一头大牛,重上千斤,比其他牛多吃十倍草料,但驾车出力还不如一头瘦牛犊。曹操占领荆州后,把这头牛杀了给士兵吃!”
当年王衍兵败被俘,临死前叹息说:“我辈才德虽然不如古人,如果当初不是整天清谈游乐,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这个悔悟与桓温的感叹并无二致。
袁宏以无中生有的理由抵触桓温,并非两人私交不谐。桓温的慨叹,也不全是为西晋亡国的历史责任而发。西晋衰亡,清谈误国的名士固然有责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控制兵权的诸王内战。倒是南渡以后,士族门阀控制朝政,皇帝被架空,宗室衰弱,甚至一度有“王与马(琅琊王氏与司马皇室),共天下”的说法。
袁宏出身高门陈郡袁氏,三国时的袁术、袁绍也出自这个家族。如今士族们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桓温在一次次战争中扩大实力。他们需要各家利益均沾的无为偏安,而非进取有为的强人政治。桓氏一门独大,打破了各家士族的平衡。桓温此次北伐,处处能感觉到士族们的怀疑、掣肘和怠工。
朝廷中,以丞相司马昱为首的名士诸臣,对桓温奏报的事项经常拖延,有些甚至终年得不到批复。桓温曾向司马昱抱怨,希望朝廷能提高效率。司马昱的回答是:“朝廷事务千头万绪,哪里快得起来?”①
某次北征归来,桓温与一位擅长清谈的名士相遇,对士族们的苟且偷安、终日沉溺玄谈表示不屑。这位名士回答:“晋朝自有天佑,哪里是凡人的功劳?”
另一种说法是,他看桓温衣甲严整,故意挑衅提问:“老贼这身打扮,准备干什么?”桓温答:“我不这样,卿辈哪里能安心坐谈?”①
桓温也是士族的一员,无法和他们决裂。他父亲是南渡一代的名士,担任地方长官时与叛军作战身死。所以桓氏家族得到了士族们的承认,地位又升了一等。桓温少年时娶皇室公主,成为驸马,他夫人南康公主,其母出自著名的颍川庾氏。这个家族和琅琊王氏一起,掌控东晋前期政权。
桓温的幕府中集合了当时几乎所有的名门人士,如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和袁宏一样,他们也常在适当的机会和场合,给雄心勃发的桓温一点小小的难堪,提醒他不要忘本——士族群体的利益和尊严不容侵犯。
袁宏职务是桓温的记室,掌管幕府的文书事务。桓温很欣赏袁宏的文采,他也需要表现士族的文雅和潇洒。北征一路上,袁宏都在写作骈文《北征赋》,并随时读给桓温听。桓温也常提出修改意见。
河道穿越莽林荒野。楼船载着一群雍容舒缓的衣冠名士,飘摇驶向北方。
陆地行舟
船队经过下邳,到达萧条的彭城。这是楚霸王项羽建都之地。向北不远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沛县。向西不及百里是桓温的故乡,谯郡龙亢县。
此次北伐,桓温统帅着东晋最精锐的武装——来自荆、江、扬、徐四州的四万将士。西方的豫州刺史袁真也由他指挥,正带万余兵力从寿阳北上,向洛阳方向进发。按计划,肃清了河南的鲜卑军队后,东西两路晋军将会师黄河,向邺城开进。
这个计划,是桓温和他的得力助手、年方二十七岁的郗超①,总结前两次北伐的经验教训,深思熟虑而来。
南渡五十年来,移民们都已经习惯了江南水乡的舟楫生活。南方缺少马匹,不仅骑兵不足,拖曳车辆的畜力也难保证。北伐的后勤保障,只能依靠江南航船。
彭城向北方,本有两条水道可通黄河。
一条是向正北,继续溯泗水而上。在三国时,曹魏为了向南方战场运输物资,曾在泗水上游开挖运河,使它和黄河沟通。
另一条,是向西偏北,溯汴水而上进入黄河。汴水是黄河向南的一条支流,河口名“石门”。但由于多年战乱,无人修整,石门水口已经被泥沙淤积,所以汴河已经断流。
桓温的计划,是自己带主力为东路军,溯泗水北上,进入黄河。袁真部为西路,从陆路北上,占领黄河岸边的虎牢城,掘开石门水口,恢复汴水流量,使黄河、泗水、汴水成为一个连贯沟通的大三角形,后续部队便可以从彭城舟行至虎牢,光复旧都洛阳。袁真部也可以得到水军支援,北渡黄河,和主力一起进攻河北。
淮河以北降雨稀少,河流水量有限。所以桓温要在四月开始北伐,到六、七月间北方降水最集中、河流水量最充沛时,进抵泗水上游,才能保证水深足以通行舟船,顺利驶入黄河。
从彭城溯泗水北上三百里,是前燕军队控制的湖陆城。这里是彭城和黄河的中间点。扼守此城,就能截断晋军北上道路,但鲜卑人对河南腹地的防务不太重视,驻军很少。六月,晋军没费太大力气就攻克了湖陆城,俘虏守将慕容忠。到这里,泗水不再具有利用价值,需借助旧运河到达巨野泽。巨野泽是个大湖泊,循着从它流出的清水,可以进入黄河。
占领湖陆城后桓温发现,天气对他十分不利:北方持续亢旱无雨,旧运河已经干涸,巨野泽的水面也大大缩减——星相有时并不可靠。
桓温还有一个预案:命令士兵们将东北方的汶水改道,将其导入巨野泽、清水。汶水本来是泗水的支流,这项工程要把它的下游向北移动;同时还要深挖旧运河,以便从巨野泽引水通航。
数万士兵和就近征发的民伕一起从事这项工程。他们一边警惕着鲜卑人可能发动的攻势,一边全力挖掘沟渠。六月骄阳似火,大地灼热蒸腾,士兵们只能在夜间借着月光加紧施工。
袁宏在他的文章里惜墨如金地提及了这个艰巨工程:“于是背梁山,截汶波,汛清济,傍祀阿……”①
晋军忙于开通水道,燕军自然不会坐视。下邳王慕容厉率领二万步骑混合部队从虎牢方向赶来。桓温急忙调主力西进迎击。两军迎面相遇,晋军悬军深入,身处敌境,置之死地而后生,把燕军打得大败,慕容厉单马逃走——当然,晋军方面也可能夸大了敌军的规模,同时也是夸大自己的战绩,这种做法历来颇为流行。
前燕又派名将傅颜①从河北增援河南。这支燕军刚刚渡过黄河,就被晋军前锋击溃。②
三个月后,汶水改道终于成功,旧运河也完成深挖。宝贵的、浑浊的河水一寸寸涨了起来。和淮河、泗水比,这点水仍旧少得可怜。桓温命令抛下吃水深的大船,将辎重都转移到小船上,全军循新开河道进入巨野泽,再由清水(济水)辗转进入黄河——这条在旧运河基础上新开的河道,后人称之为“桓公渎”。
晋军舟船首尾相接,连绵数十里陆续开入黄河,终于可以尽情畅游。黄河南岸,接受鲜卑官职的汉人聚落纷纷倒戈投诚。桓温舰队循河西进,占据了黄河北岸重镇:枋头。
枋头是黄河上的重要渡口,北距燕都邺城仅二百余里。邺城已经感受到战争的威胁,燕帝慕容暐一边准备逃回辽西(慕容氏故地),一边向关中的前秦皇帝苻坚求援。
对峙黄河
舟师顺利入河,邺城近在咫尺,只需一场决战,桓温的北伐大业即将完成。在这个紧要关头,桓温却迟疑了,他驻军枋头,不进不退、不战不和,长达近两个月。
士兵们不懂统帅的计划,幕僚诸名士却明白府主的用心。桓温掌控东晋政局,依靠的是从荆州带出来的精锐部队。他现在实力太强,已经打破了各家士族的力量均衡。而且他野心太大,如果伐燕成功,下一步必然是取司马皇室而代之。这几乎已是士族们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但又无可奈何。
桓温的忧虑也在此。他不敢失败。万一决战失利,军队溃败,他就丧失了拥兵自重的资本。那时,对他久已不满的各家士族会立刻把他排挤出局。没有万全的把握,桓温不敢把自己的宝贵兵力投入决战。
桓温的怯战,还有他的经历原因。
少年时,父亲桓彝被害,他立志复仇。他十八岁时,仇人之一江播病死,留下三个儿子,其中长子江彪刚成年。桓温化装成吊唁的来客,在江家客厅当场刺死江彪。江彪两个年幼的弟弟试图逃走,也被桓温杀死。
在当时士族看来,桓温是个有英雄气概的少年。但此后桓温娶公主、任驸马都尉,历任郡太守、州刺史,却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第一次指挥实战,是三十五岁(永和二年,346)担任荆州刺史时,讨伐割据蜀地的人李势政权。当时他年轻气盛,不顾朝廷担心,带荆州兵一路西进,沿途三战三捷,打到成都城下。两军在成都近郊笮桥展开决战。蜀军已被逼到绝境,拼死作战,晋军难以支持,逐渐溃退。
桓温看胜利无望,命令传令兵鸣金(锣)退兵。传令兵过于紧张,误敲进攻的战鼓。拥挤的军阵中,多数士兵们只能看到身边的战友,无法了解全面战局,他们听到鼓声,以为胜利在望,纷纷回身作战,居然一举击败蜀军。李势面缚归降,桓温由此平蜀。这是他毕生唯一切实的功业,也是他踏过门阀势力均衡线、在荆州坐大的起点。
四十三岁那年(永和十年,354),桓温率领荆州兵北伐关中,那里是氐人苻健(苻坚伯父)刚刚建立的前秦王朝。由于有秦岭山脉阻挡,舟船无法通过,晋军只能半途弃船步行,向长安进军。
晋军一路受到前秦军队阻击,互有胜负。进抵长安城下时,桓温犹疑不敢决战了——他刚刚领教了北族骑兵的威力:峣柳、愁思塠一战,氐人皇子苻生仅带数十骑冲入晋军阵中,纵横往返十余次,杀伤晋军上千人,桓温部下两名骁将也被杀死。如今在关中平原上,他更不敢对阵氐人骑兵。
另外,成都笮桥一战,对桓温平生的信心有重大影响:居然是传令兵的错误造成了他的胜利——他也许根本就缺乏决战克敌的才能?
熟悉桓温的人说,他赌博时,如无必胜可能,则从不敢下注。
进军关中之初,桓温考虑到后勤难以维系,将入关时间预定在五月。这是小麦的收获期,正好在敌占区就地征收军粮。从去年秋天到这年五月,都是风调雨顺,小麦长势极好。秦军坚壁清野,和晋军开始了抢收小麦的竞赛。
但比赛马上终止了。双方都发现,虽然麦秆密实粗壮,但所有的麦穗都是空的,没有麦粒——这年,从江南到关中,小麦全部绝收。民间传说,是小麦在长苗的时候,水、热、肥条件太好,结果小麦只顾生长秸秆,没能灌浆结穗。①最后,桓温粮食耗尽,只得在氐人追杀下仓皇撤退。他的首次北伐以惨败告终。
吸取伐秦教训,桓温这次伐燕非常谨慎。为确保后勤供应,他要打通东、西两条水路。现在东路已通,西路的石门却未打开:因为袁真怯懦畏战,不敢北上。
郗超看桓温进退两难,向他建议:如今石门未开,后勤全赖东线,但东线航道流量有限,加之秋水将退,补给将很难维持。当今上策,是全军弃船直扑邺城。这样有三种可能:一、与鲜卑人决战于城下,胜负立判;二、鲜卑人慑于晋军威势,不战而逃回辽西老巢;三、鲜卑据守邺城顽抗。但已经来不及进行大规模城防建设,晋军可以一边围城,一边分军征讨河北郡县,建立有效统治,邺城终将是瓮中之鳖。
郗超已预料到桓温不敢进兵——害怕出现第一种可能。所以他的下策是:在黄河南岸、靠近清水入河口处修筑城垒,多储备粮食军械,准备就地过冬,等明年决战。因为入冬后航道封冻,将无法利用。晋军这次北伐穿的都是夏装,如果战事陷入僵持,必须早做准备。
桓温仍在徘徊犹豫。
燕军反击
看到桓温大军北上,年轻的燕帝慕容暐束手无策,掌握朝政的太傅慕容评同样为难。
燕帝叔父、四十四岁的吴王慕容垂主动请战,他有勇有谋,威望很高。从十余年前慕容鲜卑自辽西南下、占领中原立国,到近年在河南与晋军作战,慕容垂都屡建战功,也因此深受两代燕帝猜忌。
如今大敌当前,鲜卑朝廷没有其他选择。慕容垂被任命为南讨大都督,率领五万紧急征调的燕军南下。慕容垂军中不仅有鲜卑宗室名门,还临时抽调了燕廷中汉人高官的子弟。他要让这些人明白:现在他们与鲜卑人生死与共,别无选择。
慕容垂没急于进攻桓温主力。他先让弟弟、三十四岁的慕容德带领一万五千骑兵,渡河驻守石门,防止晋军打通西线河运;又派人收集在河南的鲜卑残余武装,骚扰桓温后方。慕容垂自己则等待主力集结,向枋头慢慢推进。河北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些响应桓温的地方武装,开始攻击城镇。慕容垂在南下中逐一扑灭这些武装。
桓温坐守枋头两月,局势日渐危急。唯一的补给线桓公渎——清水水道受到鲜卑人攻击,后勤补给被切断。冬天即将来临,慕容垂骑兵前锋已经逼近枋头,击败了一支迎战的晋军。面对燕军的铁甲骑兵,晋军步兵没有任何优势。
就在晋军粮尽之际,前秦援助燕国的军队也插入晋军后方,占领颍川。
桓温面临被三面夹击的处境。他下令渡河撤退。晋军丢下堆积如山的军械、辎重,焚烧了所有船只,一路向南奔逃。由于担心井水被燕人投毒,他们每天只能凿井取水。
面对徒步逃走的晋军,慕容垂有从容部署的时间。河南中部地势平坦,没有山河天险,正是鲜卑骑兵施展身手的大好战场。他派侦察骑兵一路尾随晋军,自己带八千骑兵随后缓缓而行。慕容德受命带四千骑兵迂回至晋军前方,寻找合适的设伏地点。
晋军南奔四百余里,到达襄邑县境后,全军已疲惫不堪,还受到缺粮和酷寒的折磨。这时,燕军完成合围,发起了冲击。两路骑兵前后夹击,晋军三万余人战死在长矛和马蹄下。
漫漫风雪中,侥幸逃生的晋军继续南逃。他们希望和袁真部接应的援军汇合,看到的却是从西方赶来的前秦骑兵。在谯郡——桓温的故里,又有上万南国子弟血洒冻土。①
桓温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他先驻扎淮河南岸的山阳城,收集零散逃来的残兵败将。要在东晋立足,他不能没有武装。拼凑起一支粗具规模的军队后,桓温南下驻扎广陵城。
长江对岸,寒风和瘟疫肆虐下的京口,①全城缟素,哀声动天。帆船载来了满船伤者。更多的人抛尸北国荒野,再也不能归来。亲人们登上屋顶,迎着北风呼唤征人的姓名,挥舞着他们生前穿过的衣裳,召唤那些游荡在中原上空的魂灵回到家乡,附着在衣服上入殓下葬。
中原板荡、家园沦陷以来,太多的人殁于异乡、尸骨难寻。于是,这种貌似荒诞的招魂葬仪盛行民间。朝廷曾数次明令禁止,但都流于空文——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给这些孤儿寡妇、斑白老人一点点哪怕是虚幻的安慰?
生者苟活于异乡,死者长眠在异乡。江南淮北,水国中原,到底何处是家乡?
名将叛逃
鲜卑人原本是生活在东北林海中的民族,用原木搭建房屋,在河谷有一点农业,饲养牛马猪羊等牲畜,还在山林中狩猎,射猎大雁、狍鹿和野猪,在江河湿地里捕鱼。他们的经济生活复杂多元,族系也分为慕容、拓跋、宇文等很多部落分支。他们习惯剃去一大半头发,而将脑后的头发编成长辫子。
东汉时期,控制蒙古大草原的匈奴人衰微,鲜卑人开始从大兴安岭中迁出,散布到更广泛的地域上。由于山林里的“混合经济”形态,他们的适应性很强,迁居到大草原上的,就迅速接受了游牧生活,变成了纯粹的游牧族,定居在代北(今山西北部到内蒙古南部)的拓跋鲜卑就是如此;而迁居到汉地边缘的鲜卑人,就迅速适应了农业生活,比如在辽西的慕容鲜卑、在河西走廊的秃发鲜卑,他们学习中原文化和管理体系的速度比游牧族更快,所以西晋王朝崩溃时,慕容鲜卑在辽西建立起了自己的小型割据政权。
建立前秦的氐人,也是和鲜卑人类似的山林民族,他们的家乡在渭河和嘉陵江上游、今陕西和甘肃交界处的群山之中,过着农、牧、渔猎兼备的生活。和其他民族相比,氐人生活中母系社会的残余更多,女性在家族中地位高,男女关系也相对松散。另外,和鲜卑不一样,“氐人”本来没有自己统一的部族名称,这个称呼来自中原汉人。
当西晋王朝崩溃后,羯胡石勒、石虎的后赵王朝一度统一北方,深山里的氐人被征服,有些部落被迁徙到河北地区,为后赵王朝充当骑兵。他们在那里学到了一些中原语言和文化。十余年后,后赵解体,氐人结队西归,但他们已经不愿返回当初栖居的山林,见识过中原的辽阔之后,故乡就显得太狭隘贫瘠了。所以氐人苻氏在关中平原上建立了自己的前秦王朝;同时,慕容鲜卑从辽西南下,占据北中国的东半部,建立起前燕。
桓温惨败而归,北中国的前秦、前燕两个王朝即将发生大战。
慕容垂击败桓温,保全了燕王朝。但功高震主,凯旋回邺城后,他受到的猜忌和怀疑更重。燕朝皇室慕容氏与可足浑氏素有联姻传统,慕容垂夫人也来自可足浑部,但他与可足浑夫人关系疏远,更喜欢另一位出自鲜卑段部的夫人,以致与显赫的可足浑家族交恶。
太傅慕容评也深深忌惮慕容垂的功业,他与太后密谋,准备找机会诛杀慕容垂。无奈之下,慕容垂只得带着段氏和数个儿子、侄子逃亡。
他本来想逃回慕容故地辽西,割据一方。但少子慕容麟因为历来不受父亲喜爱,中途逃回邺城告密。慕容垂看已经没有希望割据辽西,只好向西逃往关中,投奔前秦苻坚。途中,又一个儿子不想投秦,被慕容垂杀死。十一月,慕容垂一行到达长安。这时距离他击败桓温仅仅两个月。
三十二岁的秦帝苻坚闻讯大喜,亲自到长安城外迎接慕容垂,封他为冠军将军、宾徒侯,同行的子侄也各有官职。
慕容垂西奔,使燕、秦关系陷入紧张。本来,燕国面临桓温威胁、向秦国求援时,曾许诺事成后将虎牢关以西包括洛阳在内的河南土地割让给秦国。现在燕帝以苻坚接纳慕容垂为由,拒绝兑现承诺。和兄长一起立功的慕容德,也被解职禁锢。
燕人内部动荡,自毁长城,苻坚自然不甘放过机会。现在,慕容暐拒绝割地,正给了苻坚以口实。援燕拒晋的秦军还驻扎在河南,苻坚又派得力大臣王猛出关增援,合兵攻取洛阳。粮运车队也驶出函谷关,向河南前线开去。
慕容垂家族逃亡入前秦时,一位燕臣刚刚完成出使任务,离开长安。一路上,他看到源源东下的秦军和辎重,知道河南之战已迫在眉睫。回到邺城,他立刻向朝廷报告秦军动向。
但燕国高层没有重视,他们还沉浸在击败桓温的胜利中。如今天下三分鼎立,秦在西,燕在东,晋在南,燕国国势最为强大:东晋所处的长江流域尚欠开发,民户稀少;前秦所在的关中,从汉末三国以来战乱不断,大量汉人流亡南迁,新迁来的西方羌氐各族语言、习俗不同,内部纠纷很多;只有前燕的核心区河北承平日久,户口丰饶,加之慕容氏入主中原以前,在辽西已经有了数十年基业,现在是三分势力中最强的一方。仅从政府掌握的户籍人口看,前燕有人口九百九十万,而前秦、东晋都不足五百万,两者相加仍不如燕国。慕容氏君臣不相信秦军能威胁燕国。
十二月的严寒中,王猛率三万秦军出关,迅速进至洛阳城下,包围金墉城。洛阳是东汉、魏、西晋三朝旧都,城池面积巨大,中原动乱以来,河南民户稀少,驻军数量有限,已经无法固守全城,只能驻扎在洛阳城北面的金墉小城。
燕帝慕容暐这才醒悟,增派军队南下救援。燕军在石门附近渡过黄河,击败了在此固守的秦军一部。但金墉被王猛围困,城内还不知道援军赶来的消息。王猛写信给守将慕容筑,声称燕军都被阻挡在黄河以北,秦军主力已从北线攻向邺城,燕都马上就要陷落。
慕容筑信以为真,370年初,他在绝望中举城投降。
王猛最擅长虚张声势的诡计,在围城之时,他还不忘做另一件事:他对苻坚优待慕容垂家族非常不满,认为容留这些鲜卑人无异于以身暖毒蛇,来日必遭反噬。但苻坚一心怀柔远人,不听王猛劝谏。所以王猛这次挂帅时向苻坚请示,借慕容垂的嫡子慕容令为随军向导;大军出征前,王猛又特意到慕容垂家饮酒话别,情谊谆谆,临行向慕容垂索要一件物品留念。慕容垂将自己随身佩刀送给了王猛。王猛收藏着此刀,秘不示人。如今和燕军战事正酣,他秘密贿赂了军中的一名慕容家亲信,让他以佩刀为信,悄悄告诉慕容令说,慕容垂后悔投奔秦国,已经在逃回燕国途中,要慕容令也寻机脱身。慕容令闻讯后疑惑不已,但又无法核实,踌躇了一天后,终于偷偷离开军营,投奔了前来解洛阳之围的燕军。
王猛进占洛阳后,立即派精锐迎击燕援军,两军战于荥阳,燕军大败。王猛留秦军一部驻守洛阳,自己班师回长安。在给苻坚的胜利战报中,王猛附带报告,说慕容令已经在军前投敌。
慕容垂得到消息,感到大难临头,试图向东南出蓝田关、逃往东晋,但被秦骑兵追获。苻坚让人把慕容垂带来,当面宽慰他:“卿家国失和,举家来投奔我,令子如今又急于回家,也是人各有志,卿不必自责。只怕燕朝气数将尽,令子此去未必能有善终。父子兄弟罪不相连,卿不必多虑!”他依旧用慕容垂为高官。
逃亡回燕的慕容令,下场果然不出苻坚所料。燕朝怀疑他为秦充当间谍,将他安置在最北方的边塞上。慕容令刚到那里就起兵造反,旋即兵败身死。不过慕容令毕竟是燕帝宗亲,那名杀死他的军人随之又被处死。鲜卑朝廷以此提醒臣民:慕容家族高贵不可侵犯。
决战太行
轻而易举拿下洛阳,使秦人信心大增——看来燕国远没表面上那么强大。苻坚开始和王猛筹备一场彻底灭燕、统一北方的战争。慕容垂为表示忠诚,也提供了燕国各种军政信息,并联络在燕国的亲信旧部,策动他们响应秦军。
六月,王猛带领六万秦军再次东征。苻坚出长安城送行,直到白鹿原上绿柳依依的灞桥边。这里有西汉文帝的陵墓,灞陵。十六年前桓温征秦,正屯兵此处,那年苻坚十七岁,他的堂兄、故太子苻苌,就是在这里中箭身死。
从西汉到隋唐,这里一直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之处。氐、羌人也在用他们的语言歌唱别情: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
下马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
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①
孟津河,是洛阳一带黄河的别称。王猛此行便是朝孟津河方向而去。
灞桥下,苻坚和诸将举行最后一次会议。至此,苻坚才向众将宣布了他和王猛的密谋:秦军将不走洛阳方向,而是改从蒲关东渡黄河,在河东(今山西)循汾河北上,占领壶关(今山西长治市)后,向东越过太行山脉,出现在邺城西郊。因为根据慕容垂提供的情报,燕人判断秦军会取道河南平原,从洛阳东进枋头,北渡黄河攻邺城,故将主力放在枋头迎敌。秦军走壶关路线,正可以绕过燕军主力,直取邺城。
秦军精锐此次尽数东征,成败关系秦国存亡。苻坚嘱托王猛:只管放心照计划作战,朝廷将全力保障前线粮运;待秦军穿过太行山通道,苻坚也将亲征邺城。
王猛心中已经胜券在握,他请苻坚不必亲征,只需坐镇长安,准备安置慕容家族的俘虏就可以了。一派乐观豪气之中,东征军踏上征途。
渡过黄河后,秦军攻克壶关城,俘获燕守将,太行山以西的燕郡县纷纷降附。
七月一日发生了日食。这象征地上有君主失德,将遭受天谴。燕国陷入恐慌,各地都在紧急征调军队、民伕,向邺城集结。
但王猛的进军并不顺利。他分兵北上攻晋阳城(今太原市),月余不能攻克。晋阳不下,秦军后方随时会受到威胁,不敢放心东进邺城。王猛只得留部分军队守壶关,自己带主力北上,合攻晋阳。秦军悄悄挖掘了通向城内的地道,数百精兵潜入城中打开了城门。九月,秦军占领晋阳,俘获燕并州刺史慕容庄。
此时,燕国已经完成了全面战争动员。慕容评带着四十余万①燕军从邺城西进。从壶关到邺城,只有这一条山谷可通行,两侧山岭高峻,谷底是东流的漳水。
还未到壶关时,慕容评胆怯不敢前进,在山谷中驻扎下来。他封锁了漳河水和山林,士兵们打柴、取水都要付费,绢一匹(四丈)才能换到两担水。①慕容评得到的钱帛堆积如山。
安置完晋阳防务,王猛带秦军主力南下壶关,一直开到了燕军大营附近,两军在山谷中对峙。一支秦军乘夜翻山到燕军后方,放火烧毁了燕军辎重。在百余里外的邺城,这天夜里都看到了西天边的红色火光。
燕帝派人批评慕容评怯懦畏战,命令他把搜刮来的钱财分还士兵,尽快决战。慕容评羞惭无计,派人向王猛求战。两军相约:十月二十三日晨,在一块地势稍平坦的地带会战。
面对七倍于己的燕军,秦军焚烧了携带的所有粮食、辎重,志在必胜。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燕军彻底溃散,被斩、俘五万余人。秦军沿河谷一路追击,又斩、俘十余万,长驱进抵邺城,开始围城攻坚。
随着燕军前线失利,邺城一带已陷入混乱,败兵到处抢劫敲诈。王猛军令严整,他带秦军开到以后,邺郊秩序顿时安然。
十一月,苻坚获悉前线胜利,留下太子守长安,带着慕容垂和号称十万军队赶赴邺城。此时河南的燕国守军已纷纷逃散,苻坚从渭河乘船驶入黄河,顺流仅七天就到达枋头。二十年前的石虎朝时,苻坚曾随祖父、父亲在这里驻扎,现在苻坚归来,命人召集当年故老宴会,犹如刘邦当年回沛县故乡。
王猛闻讯大惊。因为苻坚生平还没有亲自指挥过战阵,总想找机会尝试,王猛对苻坚非常熟悉,深知这位年轻皇帝的个性:长于运筹帷幄制定方略,但机诈应变不足,临阵对敌难免失算。加之慕容垂诸子都在长安,一旦后方有变,局面不堪设想。王猛留下围邺城的秦军,只带少量卫士秘密赶赴枋头。
苻坚深感意外:“当年周亚夫驻军细柳,闭门不迎汉文帝。现在将军为什么临敌弃军而来?”
王猛埋怨苻坚轻率:“周亚夫只为求名,不值得一提。现在慕容残部困守邺城,已经是釜中之鱼,不用担心。但陛下贸然出征,后方太子年幼,一旦有变故,恐怕后悔也来不及!陛下难道忘了我临别的嘱咐?”
苻坚既然来了,肯定不想立刻返回。他带兵到邺城下,从围城秦军中挑出一支善战的部队,命他们去进攻燕军据守的一个城市——信都,自己则坐观围城之战。
邺城中逐渐陷入绝望。做质子的辽东夫余、高句丽贵族子弟,以及家人被秦军俘虏的鲜卑人,乘黑夜打开了邺城北门。秦军顺利占领邺城。连夜逃跑的燕帝慕容暐及慕容评等诸王都被追兵擒获,绑送苻坚行营。
苻坚问慕容暐:为何不降而逃?
慕容暐回答:只是想逃回辽西,归葬在先人墓地。
苻坚心生哀怜,命人给慕容暐松绑,让他回宫中召集文武百官,向秦军举行一个正式的投降仪式:慕容暐身穿丧服、口衔下葬用的玉璧,脖子上套着绳索;百官在他身后抬着一具棺木,列队走出邺宫。这叫“面缚舆榇”,象征已成囚虏,甘心就死。苻坚则上前为慕容暐解下绳索,命人烧毁棺木,宣布给予宽大赦免。通过这个仪式,苻坚希望慕容鲜卑接受被征服的命运。
至此,慕容燕国宣告灭亡。秦军继续在城内外搜索躲藏起来的慕容宗室,燕宫的珍宝、宫女,都被分赐给秦军将士。
慕容垂再次站到了燕国王侯公卿和旧日僚属面前。想起一年前受到的猜忌陷害,他不禁怒从心起。一名大臣悄悄劝诫他:不宜和宗族亲党再续前怨,现在慕容氏都已成异族臣虏,正应该和衷共济,这未免不是您的成功基业!
慕容垂恍然大悟,他开始悄悄结好诸慕容宗室。既然苻坚都可以大度地对待敌人,他慕容垂为什么不能跟自己的亲人和解?
十二月,苻坚带秦军返回长安,昔日的鲜卑皇帝、燕国的众后妃、王公、百官都被押解同行。鲜卑慕容部族四万余户被迁徙到关中,安置到军马牧场。他们不再是中原的贵族征服者,而是苻秦王朝的囚虏。王猛则坐镇邺城,指挥秦军在河南河北推进,占领全部旧燕疆域。
此时的苻坚已统一北中国大部,疆域超过三十年前的后赵王朝。南方的东晋正在内战,反叛者袁真家族占据寿阳,遭到桓温军队围攻,遣使向秦军求援。如能占领寿阳,秦军就控制了淮水中游的重要据点,对东晋形成重大威胁。苻坚于是派秦军前往寿阳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