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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和气候变化:做好最坏的打算

—直相信地球日益变暖是人为因素造成的。研究这个 问题的科学家也都似乎普遍有这样的共识。

我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其中一种说法指出,也许气温上升是地球运转45亿年的历史中每隔一段时间必须经历的一个正 常周期,也因此与人类制造的碳排放无关。如果这个说法属实,那大家什么都不必做了,就坐着等这个周期走完,气温自然会自动下降。但我认为,许多强有力的证据一再显示,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绝对不是“正常现象”。地球变暖的速度太快了。我们眼睁睁看着冰冠融化;原本受冰雪阻截,穿过加拿大、阿拉斯加和俄罗斯之间的西北航道,如今在夏季成了海上通道。这些全是前所未有的事。

全球变暖和气候的改变,使人类生存面临威胁。人们呼吁各国 政府采取一致行动,以大幅度地降低碳排放量。遗憾的是,这不太可能实现。2009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在哥本哈根召开,尽管所有主要国家的领袖都出席了大会,结果还是未能达成任何具约束力的协议。这之后的几次大会同样收效不大;对未来的大会,我也不敢抱有太大期望。

问题症结在于,一谈到碳减排,人们免不了认为经济发展必然 要妥协。任何坐上谈判桌的政府都很清楚,在对大环境做出让步之余,不可能罔顾国内人民的需求。一旦对人民的收入和工作所造成的影响超出民众可承受的程度,这个政府就要冒着被赶下台的风险。

对地球变暖所造成的冲击,有些社会的焦虑感更强,也更愿意 不惜花钱搞绿化。欧洲国家就属于这一类。我在二战结束后到英国生活了四年,当时英国的气候相对稳定,变化不大;整个欧洲大陆也是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从地中海到斯堪的纳维亚,长期以来习惯了温和气候的人,如今得面对洪水、风暴、强风和热浪袭击;房产被毁,人命伤亡。因此,欧洲国家自然更急于处理气候变化问题。

美国历来较不受恶劣气候所影响。龙卷风和飓风算是较常见的 现象,但即使这些风灾近年来次数增加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宣布受灾地点为灾区,联邦政府注入资源协助,保险公司赔偿,灾民买栋新房。美国至今拒绝签署《京都议定书》,对气候变化的态度显而易见。奥巴马总统宣示把气候变化当做优先任务来处理,却声明政府不会为了应对气候变化制定法规。尽管如此,我感觉得出美国也开始慢慢清醒过来,也许还得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达到欧洲国家的程度,但起码正渐渐朝这个方向走。美国发起的页岩气革命,就是在为碳这种最污化的矿物燃料寻找替代品。美国是全球能量消耗最大的国家之一,意味着肩负的责任也同样重大。他们必须带头,以身作则。

中国、印度以及其他新兴经济体则辩称,它们所制造的碳排放 量,如果不以国家而是以人均计算,其实是比工业化国家来得低。这些新兴国家更渴望发展,它们指出,富裕国家长久以来以各种不利于环境的方式换取今日的成就,如今反倒回过头来为碳排放量制定过高标准,强加在正急于追上它们的其他国家身上,这有些不地道。它们指出,迄今为止的环境污化情况很大程度上是由发达国家的活动长期积累下来的,而非发展中国家。由于这些相对的立场,我对问题的解决感到不乐观。

更糟的是,全球总人口数量持续上升。2012年超越70亿,到 了 2050年,估计会达到90亿。当然,科技发展也许真的能提升粮食产量,也可让我们在更狭小的空间里容纳更多人,但总会达到极限的。在不严重伤害我们的生态环境及生物多样性的前提下,地球就只能容纳得了这些人。该怎么制止人口毫无节制地持续膨胀?在我看来,关键在于让妇女受教育,这会是让妇女不想要生那么多孩子的主因。越早做到这点,就能越快让我们的世界不那么拥挤。

与此同时,我们还应当做些什么呢?

第一点,与其要其他国家减少碳排放量,各国不如多花点时间 和精力,为应对可能在几十年内来袭的人类灾难做好准备。是不是已有了全盘计划,来应对海平面上升、更为恶劣的气候、粮食与水供的短缺,以及其他问题?打个比方说,如果中亚和中国的冰川融化了,低洼地区的城市会先经历洪灾,在冰川完全消融殆尽后再经历旱灾。江河流域再也不能养活那么多人口。

此外,当海平面上升,居住在低洼地区的人口就会被迫迁移。 研究显示,海平面每上升一米,就可能迫使全球1.45亿人口迁移,

受水源污染殃及的人口更是不计其数。成片土地,实际上很可能是 一座座城市,会被淹没在海水中。往高处迁移,也意味着必须放弃农耕需要的淤积土壤,所以生计也会成问题。

较富裕的国家不难找到应对这个问题的方法。比如,伦敦早已 为泰晤士河兴建防洪水闸,在潮涨时防止洪水涌入。要继续上调水闸高度应该不是难事。不过对沿海城市,或者像新加坡与马尔代夫这样的小岛,解决问题的方法就不那么直截了当了。 一国境内的人口迁徙也比跨国边界人口迁移来得简单。比如,若中国沿海城市受影响,人们还可往内陆迁徙;当然这会造成经济负担,但政治代价没那么严重。反之,以孟加拉为例,整个国家地势较低,人流可能被迫移往印度。两国边界距离长而且易于渗透,不太可能阻挡人流涌入。而且,人群在仓皇逃命时,谁又阻挡得了?这么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迁移人流过于庞大频繁,两国冲突的风险将显著增加。

第二点,尽管国际会议拖拖拉拉,我们确实也开始看到一些实 际的相应行动。绿化,并不纯粹是一项利他主义的运动。减少污化,其实也会改善自己国内的环境与人民的生活。碳减排在某些情况下是符合经济效益的,特别是当碳排放是因为能源低效或浪费所致。日本人深知节能也会降低成本,所以愿意花很多时间研究怎样在每一样产品的制作过程中把能源消耗减至最低。另一个例子是燃油补贴。提供补贴,会促使人们消耗的比需要的更多,形成浪费。取消补贴,可能的话甚至推出燃油税,以凸显个人对整个社会所必须承担的代价;这从经济效益或环境保护的角度来说,都是正确的做法。

有鉴于此,许多国家已经单方面采取行动了。这也是为什么中 国的环保意识也有所提升。他们知道,若以目前的能源效率继续从事生产,能源供应将不足以应付需求,而中国也永远达不到与美国相等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此外,政府眼看着国内人民因空气和水源污染而受累,而气候环境也正以各种极其可怕的方式在改变。呼吸道疾病患者数量持续上升。沙尘暴频频来袭。青藏高原的冰川每一年都在消退。所以2008年北京奥运期间,路上的车辆数目减半,北京周边好多家工厂停产,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一旦人民亲眼见证这些都是办得到的事,今后随着生活水准越来越高,人民必会施压,促使政府为改善周遭环境而推行更多必要的改革。

印度的城市化和工业化程度不及中国,面临的环境问题也较 少,要开展绿化运动,或许需要花更长时间。但他们也没落后太多。不过,哪个国家都好,一旦人们体会到地球变暖对自己的实际生活带来的威胁,他们终究会像欧洲国家一样突然醒悟。在未亲身体会之前,这一切始终都是纸上谈兵。

与此同时,能源勘探开发的进程也许能为人类争取多一些时 间。自新技术出现,成功幵发页岩气,并发现美国和世界其他多个地方都拥有丰富的页岩气资源之后,在很多方面改变了世界能源格局与游戏规则;称之为一场革命,是一点也不为过。

相对于碳等其他形式的能源,页岩气干净得多,也有助于大幅 减低碳排放量;全球矿物能源总储备也增加了几十年甚至更久。页岩气资源开发,也使北美历来第一次实现能源自给。原本建竣并准备为进口液化天然气的终端储备站和港口,今后都会转为出口用途。不过页岩气不可能全面取代石油,例如飞机还是需要石油驱动的。但有了页岩气,对石油的需求必会大大减缓。如此一来,输出石油的中东地区,重要性相对减弱,势力也会大不如前。过去全世界好几次受急剧波动的油价所累而陷入衰退,今后这个风险也将大为降低。

然而,这可能还不足以让环保组织欢欣鼓舞。他们期盼的是, 世界有朝一曰可以彻底摆脱矿物能源,并发展再生能源取而代之。我并不相信任何国家能真正只依赖再生能源满足所有或大部分能源的需求。总还会有某些活动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仍会继续使用石油一例如陆空交通运输。即使改用电动车,也不适宜长途驾驶,也肯定不适宜运载重货的卡车。

我是法国石油公司道达尔的国际咨询团成员。这家公司定期为 各种其他形式的能源进行评估——风能、太阳能、潮汐能等等。每一次评估,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尽管世界某些地区会发现自己有条件开发生产某种替代能源,但相对于全球能源总需求量来说,这些替代能源都是微不足道的。替代能源供应太少且不太稳定,充其量只能发挥辅助作用,怎么也不可能完全取代传统能源。

几年前,有位中国朋友告诉我,中国国内越来越多家庭使用太 阳能电池板,尤其是洗澡用的热水器。我于是发了便条询问我们的环境及水源部:既然太阳能板在中国看来并不昂贵也相当普遍,为何新加坡不考虑向中国购买?我得到的答案是,这项技术在当时还不符合经济效益。中国因为有意在太阳能电池板生产方面领先全球,所以政府不惜注入重资进行研发,也为此提供津贴。中国作为大国可以这么做,但新加坡就只能等价格降下来才可能引进;任何更符合经济效益的能源,我们会优先考虑。

所以,要为石油和天然气寻找替代方案,又不至于加剧地球变 暖,就只剩下核子能源了。但自日本“福岛事件”爆发后,包括德国在内的其他一些国家已决定关闭原有的核电厂,或推迟兴建新的核电厂。其他如中国和韩国等则维持原定计划。日本本身,倒是能非常冷静地决定继续其核电计划。在理想世界里,每一个国家自然都希望维持无核状态,因为核子能源毕竟深具风险,如何处置放射性核废料,仍是个无法妥善解决的问题。但事实上,我们的选择非常有限。长远来说,我相信各国会渐渐发现核能的好处。页岩气革命也许会让这个过程暂时延缓,但我相信核能占全球能源总输出量的份额一定会日益增长。

再怎么说,最终各国必须认清一个事实:这个世界的承受力是 有个限度的,我们必须在这样的局限下继续过舒适的生活。大家同住一个地球,人人的命运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争辩后谁输谁赢根本毫无意义,地球若毁了,大家全遭殃。当然,在地球变暖情况到了极致之时,也许是介于50年到150年之后的事,我早已不在了,现在活着的人也多半不在了。尽管如此,对于后代子孙,我们还是得负起一定的责任,我们交出去给他们的,必须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活力的世界,就像当初我们从先辈手中接过来的世界一样。

问:未来的科技发展,甚至超乎我们想象的技术,是否能减 缓全球变暖的一些最严重的后果?

答:是有这个可能。科学家已经在尝试阻截阳光的热气,用 一些如巨型碗之类的仪器困住热气,再回弹到上空。这也许在陆地上做得到。但海面上怎么去做?

问:您估计南中国海的石油与天然气争端会愈演愈烈吗?

答:现在还未开始钻探,所以没人知道海底下究竟藏着什 么。不过钓鱼岛争议与石油无关,更多是和主权或民族主义相关。我认为争端不容易解决,会暂时搁置Q为此而影响经济关系,对双方都不会有好处。从日方的角度,不值得为了此岛而放弃在中国投资。而中国哪怕在钓鱼岛争端上小题大做,他们还是需要日本的投资,一样不会为此而战争。不过,假如说在划定的专属经济区找到石油和天然气,那情况恐怕就要严重得多了,因为中国对能源有着巨大需求。

问:新加坡沿岸会不会有一天也出现大批难民潮,因为海平 面上升而涌到这里来?

答:是我们会涌到别人的岸上。海平面只要上升一两米,你 会发现我们就要失去多少土地。武吉知马山其实也不算

问:新加坡是否正在认真研究兴建海墙的可能性?

答:面对极端情况,我们也不得不这么做。其实我们邀请荷 兰专家前来勘察,他们说堤坝不可能,得建海墙。荷兰地势较低,但新加坡地势是在水平面之上。我们的问题还在于得探讨怎么在海墙之外兴建海港。

问:有些人说,新加坡在环保方面行动太慢了。我们当然得 在推出一些相关措施时考虑相应的成本代价,但您认为我国应该在这方面加快步伐吗?

答:新加坡在国际版图上不过是个小角色,无论我们做什 么,对全球变暖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毕竟新加坡的碳排放量只占了全球排放量的区区0.2%。话虽如此,我们还是推出不少颇有雄心且在国内具有意义的举措,例如,改用天然气发电,限制车辆增长,推行付费用车,以及通过管制加强能源效率。

问:如果您还在主政,会不会做得更多?

答:我会要求做更详尽的研究,然后仔细盘算我们有哪些选 择。不过也得考虑到新加坡人是精打细算的。人们不理会能源怎么来,只想知道哪一种最便宜。比如说政府一度鼓励人们改用混合型环保车,但这类车子即使能享有税务折扣,价格还是偏高,所以人们依然选择普通车。

政府立法管制也许会有效,但这可能得等到市面上出现 更符合经济效益的混合型车子,我们到时也许会规定大家都得改用混合型车或电动车子。

问:您认为环境问题会不会演变为国内的重大政治课题,尤 其对年轻的新加坡人而言?

答:不会。这怎么会成为政治课题呢?

问:好比说,要求更多绿色空间,要求加大环保力度?您是 否预见到更多相关组织会冒出来,利用这个课题煽动群众,捞取政治资本?

答:不,这不太可能。政府在绿化方面所作的努力并不亚于 任何非政府组织。

问:民间在2012年就曾经针对武吉布朗坟场必须掘坟铲平 以兴建公路,而闹得沸沸扬扬。

答:那全是情感因素使然。

问:反对呼声中提出的一个论点就是为了保护自然环境。

答:不、不。这不纯粹是自然生态,而是坟场。都是基于情 感因素。你的祖先埋在黄土之中,有名有姓,让子孙有

个悼念先辈、追忆过去的地方。我们也同样挖掘了比达 达利基督教坟场,在需要发展时,在上面大兴土木。所以只要我们需要用到那块地,我们就会挖掘整座武吉布朗重建,然后把逝者骨灰安放在骨灰塔内。我们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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