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马力诺之旅
2016年夏天，我到意大利出差，顺道访问了一个小国：圣马力诺。 圣马力诺位于意大利半岛的东部，整个国家被意大利包围，是一个国中之国。圣马力诺的面积大约有 60 平方公里， 2.7 万左右的人口。 7 个圣马力诺，才能顶上一个北京市海淀区；仅两个南街村，就能超过圣马力诺。海淀区的人口是圣马力诺的 100 多倍，华西村的人口甚至都比圣马力诺的多。
我拜访了圣马力诺的一家银行。他们号称是圣马力诺的三大银行之 一，总部坐落在一栋两层小楼里。我问同行的意大利朋友，这家银行能不能在意大利开分行。他诡秘地一笑，说开分行当然可以，但如果在圣马力诺以外开分行，就要接受欧盟监管，如果只在圣马力诺，怎么做生意自己说了算。啊哈，原来如此。
在这家银行做完学术报告，一位当地的出租车司机带我去参观圣马 力诺城堡。在圣马力诺东部的一座小山上，有三个城堡，城堡之间有城墙相连。这三个城堡修筑在悬崖上，上山的路崎岖陡悄。司机的车技出神入化，狭窄的小巷仅容一辆小车通过，而且坡度几乎有30 度之陡，他居然能轻松地开到山顶。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似乎认识所有的人。街道两边的小店店主跟他打招呼，过路的警察跟他打招呼，一位花甲老人跟他打招呼，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也跑来跟他打招呼。我跟他说，你真是这里的明星啊。他说，在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
傍晚，他送我回意大利。一下山，刚开出去不到十分钟，他忽然跟我 说，我们已经过了国界，现在在意大利的境内了。
做一个圣马力诺人，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有种感觉，好像圣马力诺人是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他们没有自 己的货币，不需要国防，讲的是意大利语，四周被主张“主权至上”原则的意大利所环抱。圣马力诺人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是个独立的国家呢？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圣马力诺之所以能够如此理直气壮，是因为17 世纪中期以来，世界政 治秩序是建立在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确立的基础上的。 17 世纪上半叶，欧洲各个邦国在宗教信仰上各执一端，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别人是异端和魔鬼，这导致了一场持续 30 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史称“三十年战争”，几乎把欧洲变成了地狱。德国那时候还没有统一，大约在现在的德意志境内， 25%-40% 的日耳曼各邦国人都死于这场战争。战争结束之后，欧洲各国坐下来谈判，同意各国不分大小，都有自己的主权，能够决定自己的宗教信仰。这是在国际法上第一次确认国家主权至上的原则。从此之后，在国家之上，不再有更高的权威。所有的国家，不分大小，不管是中国还是圣马力诺，一律平等。
最早，主权国家主要都是欧美国家。1945 年成立的联合国共有 51 个会 员国。
在1947 年印度和巴基斯坦独立之前，世界上只有 67 个主权国家。印度 独立之后，殖民地独立浪潮席卷亚洲，缅甸、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先后独立。随后，这股浪潮又蔓延到非洲。 1957 年，加纳独立。 5 年之后，又有 24 个非洲国家获得独立。直到 20 世纪 80 年代初，在非洲、加勒比海或太平洋地区，几乎每年都有至少一个新的国家诞生。
最近的一次独立浪潮出现在1989 年柏林墙倒塌之后。苏联、捷克斯洛 伐克和南斯拉夫开始解体。从 1990 年到 1994 年，在短短 4 年间，联合国增加了 25 个会员国。此后，国家独立的浪潮虽然减弱，却从未完全停止。 2002 年和 2006 年，东帝汶和黑山共和国先后加入联合国。 2011 年 7 月 9 日，南苏丹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主权国家。
下一个主权国家会在哪里？大家可以猜一猜。
♦小国与大国
我想要提醒大家的是，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就不得不承认，这种世界 秩序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也不一定适合世界上所有的地方。一旦大家接受这样的规则，就会根据规则调整各自的行为。建立在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基础上的世界秩序或许能更好地保护小国的利益，但也容易导致国家的谈判和合作更加困难，尤其是在需要各国一致同意的时候。
WTO的谈判原则就是各国一致同意，只要有一个国家反对，就无法向 前推进，这就是 WTO 的多哈回合谈判无疾而终的重要原因。
2009年在哥本哈根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要讨论温室气体的排 放问题，这个会议被人们寄予厚望，有人说这是“拯救地球的最后一次机会”，但这次会议最终甚至连一份不具约束力的协议文本都没能出台。反对协议文本最激烈的国家不是美国或中国这样的大国，而是委内瑞拉、玻利维亚、苏丹和太平洋小岛国图瓦卢。苏丹代表将富国提出的议案比作“大屠杀”,而委内瑞拉代表竟然切破自己的手指，质问是否只有流血才能表达自己的呼声。图瓦卢只有 26 平方公里，圣马力诺跟它比都能算是个大国。
这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例子。在2011 年 12 月联合国德班世界气候大会 上，欧盟成功推进了一项协议。但 3 个月后，波兰否决了欧盟自己制定的气候变化政策，因为波兰对煤有着严重的依赖。在国际谈判中，一个或少数几个国家，通常是相对比较小的国家，终止整个谈判进程，是常有的事情。
怎么办？在现有的国际政治规则下，我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些 时候，大国和小国确实是不一样的，比如联合国有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像G20, 即二十国集团，包括了主要的发达大国和发展中大国，这都是对大国地位的承认。但这是远远不够的。谁能当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为什么大国集团是 20 个国家，而不是 19 个或 21 个国家？比如说，非洲为什么只有南非，没有尼日利亚？为什么 G20 里一个东欧国家都没有？